第9章 第三世完

莫玄走的那天,雨夹雪下了整整一天。谢安抱着他坐在床上,直到体温彻底凉透,才舍得把他放进棺木里。他在莫玄手边放了那支“双安”琴弓,放了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放了那枚刻着蔷薇的铜书签,最后放了张自己画的画——院角的蔷薇开得泼泼洒洒,他和莫玄坐在花架下,一个修琴,一个补书。

送葬的队伍走过青石板路时,雨停了。乌篷船的船娘站在船头,往河里撒了把蔷薇花瓣,粉白的瓣儿混着雪水漂远,像两世未说出口的情话。

祠堂的老看守拍了拍谢安的肩:“莫小子是个好孩子,走得安详。”他叹了口气,“他爷爷当年也是这样,三月里走的,走时手里还攥着张戏票。”

谢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他想起莫玄说的,爷爷要在戏园门口等一个人,手里多带块桂花糕。原来不是戏园,是轮回;不是等,是赴约。

莫玄的头七那天,谢安去了趟老宅。院角的蔷薇幼苗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浇了水,抽出了嫩芽,嫩红的芽尖顶着水珠,像颗小小的心。案上的《白石道人歌曲》还摊开着,《暗香》那页压着片干枯的蔷薇瓣,是去年窗台上那盆枯掉的。

谢安坐在莫玄常坐的椅子上,拿起那支“双安”琴弓,对着空荡的院子弹起《沉思》。琴声淌过廊下的留声机,淌过案上的古籍,淌过院角的新绿,像在和空气里残留的气息对话。

弹到一半时,他忽然发现琴尾的“玄”字刻痕里,卡着点东西。用小刀轻轻挑出来,是片极薄的金箔,上面用极小的字刻着:“岁在庚子,玄等安”。

庚子年,是今年。

谢安把金箔贴在胸口,那里隔着衬衫,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像在回应那句“等你”。他忽然明白莫玄说的“债”是什么——不是亏欠,是牵挂;不是偿还,是奔赴。

入夏时,谢安把修好的古琴送到了县里的博物馆。馆长看着琴尾的“玄”字,啧啧称奇:“这断纹修得绝了,像天然长出来的。”谢安没说话,只是在捐赠单的“捐赠人”一栏,写下了“谢安、莫玄”。

从博物馆出来,他去了莫玄的坟前。新草已经没过坟头,他在旁边栽了株蔷薇,和老宅院角的那株是同个品种。风吹过,草叶沙沙响,像莫玄在哼《沉思》的调子。

“等开花了,我再来看你。”谢安蹲在坟前,把那枚铜书签埋进土里,“或者……你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笑了。原来轮回不是重复的失去,是把两世的遗憾种进土里,等下一世的春风,催出个圆满的芽。

秋天的时候,谢安收到个包裹,是南京博物馆寄来的。打开一看,是支修复好的小提琴弓,象牙柄上刻着模糊的“安”字,旁边多了个新刻的“玄”,两个字挨得极近,像在依偎。附言里写着:“此为民国文物,原主莫氏后人捐赠,嘱转交谢安先生。”

谢安握着琴弓,站在廊下看雨。今年的桂花糕熟了,甜香漫过青石板路,漫过河道,漫过两世的光阴,像在说:别急,我们还有下一世。

雨丝斜斜地织进河道,乌篷船的木桨搅碎了倒影。谢安忽然想起莫玄初见时说的话:“我觉得它还有声儿。”

是啊,不仅有声音,还有未完的故事,未赴的约,和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的蔷薇。

(第三世·完)

一一一一正文·完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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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纪年
连载中鸢尾白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