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世完

直到莫玄开始咳。

起初只是清晨咳两声,以为是秋燥,谢安给他炖了冰糖雪梨,喝了几天就好了。可入了冬,咳嗽声越来越频繁,有时开会开到一半,他会突然捂住嘴,脸色白得像纸。

“去医院看看吧。”谢安把温水递过去,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莫玄摆摆手,接过水杯的手有些抖:“老毛病了,换季就这样。”他笑了笑,想掩饰过去,却在低头时,手帕上落了点猩红。

谢安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抢过手帕,那点红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现在就去。”他的声音发颤,拽着莫玄就往外走。

医院的检查结果像张判决书——晚期肺癌,癌细胞已经转移到淋巴。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或许更短。

谢安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里攥着诊断报告,纸页的边缘被捏得发皱。莫玄走过来,蹲在他面前,脸色平静得可怕:“别难过,谢安。我爷爷说,人这一辈子,是来还账的。他欠你的十年等待,我来还;你欠他的一条命,我……”

“不准说!”谢安捂住他的嘴,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你不欠任何人,是我欠你的,两世都欠!”

莫玄掰开他的手,指尖擦过他的眼角:“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小时候医生就说,我肺不好,活不过三十。现在能多活这些年,能遇见你,已经是赚了。”他从口袋里摸出块桂花糕,是谢安昨天给他买的,还没拆,“你看,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让我在最好的年纪,认出了你。”

谢安把脸埋在他肩上,哭得像个孩子。他想起第一世的枪决,第二世的等待,以为第三世能好好相守,却忘了命运最擅长的,就是在圆满前,亲手打碎它。

莫玄开始住院,谢安请了长假,每天守在病房里。他给莫玄读日记,读那些民国的月光和蔷薇;他给莫玄弹《沉思》,用那支“双安”琴弓(是他偷偷找人做的,和第三世那支一模一样);他给莫玄讲老宅的修复进度,说蔷薇已经栽下去了,明年春天就能开花。

莫玄的精神越来越差,大部分时间都在睡,醒着的时候,就盯着谢安看,眼神温柔得像水。“谢安,”他忽然说,“把那支琴弓给我。”

谢安把琴弓递过去,象牙柄在他苍白的手心里,泛着温润的光。莫玄的指尖划过“安”字,笑了:“我爷爷说,当年你总在他拉琴时,偷偷在琴弓上刻字,每次都刻‘安’,刻了又磨,磨了又刻。”

“因为想和你平平安安。”谢安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

“会的。”莫玄的声音很轻,“下一世,我们去江南古镇,我修书,你修琴,院子里种满蔷薇,再也不分开。”

谢安点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他知道,这,这是莫玄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冬至那天,南京下了场雪,和第一世枪决那天的雪很像。莫玄的精神突然好了很多,让谢安扶他起来,说想去老宅看看。

车开到巷口,远远就看见老宅的院墙,爬满了塑料蔷薇(工人怕真花过冬冻死,先挂了假的),粉白的花瓣在雪地里,像落了场永不凋零的春。

莫玄靠在谢安怀里,呼吸微弱:“真美……像梦里的样子。”他的指尖在琴弓上摸索,忽然攥紧,“谢安,记住……四月十六,戏园门口,带桂花糕。”

这句话说完,他的手垂了下去,琴弓“啪”地掉在雪地里,象牙柄上的“安”字,沾了点落雪,像颗凝固的泪。

谢安抱着他,在雪地里站了很久。雪花落在他发间、肩上,融化成水,又结成冰,他却感觉不到冷。他想起莫玄说的下一世,想起江南古镇的雨,想起桂花糕的甜香,忽然觉得,死亡或许真的不是终点。

第四章:戏票与雪

莫玄的葬礼那天,谢安穿了件深灰色的西装,和第一次在地铁里遇见时一样。他把那支琴弓放进棺材里,和莫玄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还放了张戏票,民国三十七年四月十六日的,《红豆》。

老宅的修复工作还在继续,谢安每天都去,看着工人把蔷薇幼苗栽进土里,看着书房的暗格被改成陈列柜,看着莫玄刻的那行字“迟来的拥抱,终会抵达”被描上金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把莫玄的日记整理成书,取名《蔷薇纪年》,扉页上写着:“献给阿玄,和我们错过的两世”。出版社的编辑说,这书太虐了,读者不一定喜欢。谢安说,没关系,这不是给读者看的,是给他看的。

四月十六那天,谢安去了老门东的戏园,手里提着块桂花糕,热乎的。《红豆》开演时,他坐在莫玄常坐的位置,看着台上的人相爱、分离、等待,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散场时,月光落在青石板路上,和莫玄离开那天的月光很像。谢安走到戏园门口,看见个穿青布衫的青年,站在路灯下,手里也提着块桂花糕,眉眼干净,耳后有颗小小的痣。

青年看见他,笑了,眼角弯起个浅弧,像极了莫玄。“请问,”他说,声音清润得像被雨水洗过,“你是在等我吗?”

谢安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他看着青年颈侧,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形状像片残缺的蔷薇花瓣。

“是。”谢安的声音发颤,把手里的桂花糕递过去,“给你,热乎的。”

青年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香漫开来,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我叫莫玄,”他说,眼里的光比路灯还亮,“你呢?”

“谢安。”

谢安看着他,忽然想起莫玄在病房里说的话——下一世,我们去江南古镇。

他抬起手,想去碰青年的脸,指尖却穿过了他的肩膀,像穿过一道烟。青年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笑容却依旧清晰:“等我……江南古镇,雨巷里,带那把修不好的琴。”

身影消失时,谢安手里多了张纸,是张戏票,日期是空白的,剧目栏写着:“第三世·红豆”。

雪又开始下了,不大,像撒了把盐。谢安把戏票放进钱包,紧紧攥着,转身往地铁站走。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地铁2号线的早高峰依旧拥挤,谢安被人群挤在车厢连接处,公文包硌着肋骨,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没有接,只是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忽然笑了。

倒影里的人,眉眼间有了点释然,像卸下了两世的重负。

车到站时,他跟着人流往外走,阳光从出口涌进来,暖得像莫玄掌心的温度。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戏票,忽然想起江南古镇的雨,想起青石板路上的桂花糕,想起那把断纹古琴。

这一世,该去赴约了。

(第二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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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纪年
连载中鸢尾白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