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时,月光很好,洒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霜。莫玄牵起他的手,指尖的温度烫得人发颤。谢安没有挣开,任由他牵着,沿着老门东的巷子慢慢走。
“谢安,”莫玄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我爷爷的日记,你看过了吧?”
谢安点点头,喉咙发紧。
“那些事,我从小听到大”
莫玄的指尖在谢安手背上轻轻摩挲,像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我爷爷走前半年,意识已经不太清了,却总在深夜喊一个名字。”他的声音浸在月光里,带着点潮湿的涩,“护士说他喊的是‘安之’,我翻遍他的日记,才知道那是你的名字——谢安之。”
谢安的呼吸骤然停滞。安之,是他第一世的字。当年在军校,教官说“安之若素,方得始终”,他便一直用着,直到那把枪打碎了所有安稳。
“他说,民国三十七年的雨,下得比哪年都大。”莫玄的指尖滑到他的手腕,轻轻按住脉搏的位置,“他在老宅的暗格里藏了三天,听着外面的枪声,听着你被带走的脚步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像要炸开。”
谢安的眼前炸开一片血色。他想起那个雨夜,军统的人踹开书房门时,莫溢正蹲在暗格里,指尖死死抠着书架的木板,指节泛白。他被拖拽着经过暗格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小兽。
“他们说你叛变了,说你把机密文件卖给了**。”莫玄的声音在发抖,月光在他眼里碎成星星,“我爷爷不信,他说你不是那样的人。可他找了你三年,从南京找到北平,从北平找到重庆,只找到你被枪决的消息,和……这支琴弓。”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那支象牙柄小提琴弓。经过专业修复,朽坏的马尾被换成新的,象牙柄上的“安”字重新刻过,却刻意保留了旧的刻痕,像两道重叠的伤口。
“修复师说,这象牙柄上有弹痕。”莫玄的指尖抚过那道浅痕,“子弹擦过边缘,没打碎它,像有人在刻意保护。”
谢安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他想起枪决那天,他用尽最后力气把琴弓塞进怀里,子弹穿透胸膛时,他死死护着心口的位置——那是阿玄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他不能让它碎。
“我爷爷在戏园门口等了十年。”莫玄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每年四月十六,《红豆》开演那天,他都带着桂花糕,从天亮等到天黑。后来去了台湾,就每年在日历上圈出这天,对着南京的方向,放一支《沉思》。”
巷口的风卷着落叶过来,带着秋的凉意。谢安忽然抱住莫玄,把脸埋在他颈窝,眼泪烫得像火:“对不起……阿玄,对不起……”
这声“阿玄”喊出来,莫玄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抬手抱住他,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我知道。”他的声音哽咽,“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他……日记里写了,暗格里的文件是假的,你早就换了包,你是想让他活下去。”
谢安的哭声更凶了。那些他没来得及说的话,没来得及解释的委屈,原来都被好好地记在日记里,跨越两世,传到了他耳边。
从那天起,他们像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凹槽。莫玄会在午休时带谢安去老宅,看修复工人一点点复原蔷薇院墙;谢安会在加班时给莫玄煮咖啡,记得他要加两勺糖,奶泡要厚;他们会在周末去老门东的戏园,看一场又一场《红豆》,看到台上的人相拥时,悄悄在台下牵住手。
老宅的暗格被改造成了陈列柜,放着那支琴弓,那几本日记,还有谢安找到的戏票。莫玄在柜门上刻了行字:“迟来的拥抱,终会抵达”。
谢安看着那行字,忽然想,这一世或许真的能圆满。没有战火,没有立场,没有不得不扣动的扳机,只有满院蔷薇,和戏园里未散的余温。
直到莫玄开始咳。
起初只是清晨咳两声,以为是秋燥,谢安给他炖了冰糖雪梨,喝了几天就好了。可入了冬,咳嗽声越来越频繁,有时开会开到一半,他会突然捂住嘴,脸色白得像纸。
“去医院看看吧。”谢安把温水递过去,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莫玄摆摆手,接过水杯的手有些抖:“老毛病了,换季就这样。”他笑了笑,想掩饰过去,却在低头时,手帕上落了点猩红。
谢安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抢过手帕,那点红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现在就去。”他的声音发颤,拽着莫玄就往外走。
医院的检查结果像张判决书——晚期肺癌,癌细胞已经转移到淋巴。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或许更短。
谢安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里攥着诊断报告,纸页的边缘被捏得发皱。莫玄走过来,蹲在他面前,脸色平静得可怕:“别难过,谢安。我爷爷说,人这一辈子,是来还账的。他欠你的十年等待,我来还;你欠他的一条命,我……”
“不准说!”谢安捂住他的嘴,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你不欠任何人,是我欠你的,两世都欠!”
莫玄掰开他的手,指尖擦过他的眼角:“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小时候医生就说,我肺不好,活不过三十。现在能多活这些年,能遇见你,已经是赚了。”他从口袋里摸出块桂花糕,是谢安昨天给他买的,还没拆,“你看,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让我在最好的年纪,认出了你。”
谢安把脸埋在他肩上,哭得像个孩子。他想起第一世的枪决,第二世的等待,以为第三世能好好相守,却忘了命运最擅长的,就是在圆满前,亲手打碎它。
莫玄开始住院,谢安请了长假,每天守在病房里。他给莫玄读日记,读那些民国的月光和蔷薇;他给莫玄弹《沉思》,用那支“双安”琴弓(是他偷偷找人做的,和第三世那支一模一样);他给莫玄讲老宅的修复进度,说蔷薇已经栽下去了,明年春天就能开花。
莫玄的精神越来越差,大部分时间都在睡,醒着的时候,就盯着谢安看,眼神温柔得像水。“谢安,”他忽然说,“把那支琴弓给我。”
谢安把琴弓递过去,象牙柄在他苍白的手心里,泛着温润的光。莫玄的指尖划过“安”字,笑了:“我爷爷说,当年你总在他拉琴时,偷偷在琴弓上刻字,每次都刻‘安’,刻了又磨,磨了又刻。”
“因为想和你平平安安。”谢安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
“会的。”莫玄的声音很轻,“下一世,我们去江南古镇,我修书,你修琴,院子里种满蔷薇,再也不分开。”
谢安点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他知道,这是莫玄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冬至那天,南京下了场雪,和第一世枪决那天的雪很像。莫玄的精神突然好了很多,让谢安扶他起来,说想去老宅看看。
车开到巷口,远远就看见老宅的院墙,爬满了塑料蔷薇(工人怕真花过冬冻死,先挂了假的),粉白的花瓣在雪地里,像落了场永不凋零的春。
莫玄靠在谢安怀里,呼吸微弱:“真美……像梦里的样子。”他的指尖在琴弓上摸索,忽然攥紧,“谢安,记住……四月十六,戏园门口,带桂花糕。”
这句话说完,他的手垂了下去,琴弓“啪”地掉在雪地里,象牙柄上的“安”字,沾了点落雪,像颗凝固的泪。
谢安抱着他,在雪地里站了很久。雪花落在他发间、肩上,融化成水,又结成冰,他却感觉不到冷。他想起莫玄说的下一世,想起江南古镇的雨,想起桂花糕的甜香,忽然觉得,死亡或许真的不是终点。
主播可能没写清楚,带上一世回来的小男孩是莫溢,这一世莫溢是莫玄的爷爷,现在莫玄和谢安有上一世记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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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