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时候,过于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
慕格也深谙这个道理。
不过片刻,他又恢复了往日里不以为然的纨绔样子,将如瀑的长发重新束起,利剑也插回鞘中,红珠艳丽地坠在他的耳垂上,难掩少年意气。
他转身,溜达似地往城堡正厅走去,却被惊慌逃窜的魔仆们推得趔趄后退。
他们神色害怕,如同亡命徒一般拼命奔跑,向茂密的花丛中躲去。途中不少魔仆甚至显出原型,只为能够更快找到庇护之地。
慕格攥紧手中的刀把,眉头紧锁,扫视着危险来源,下一秒,罪魁祸首便自己暴露出来。
“十。”
尔琳洛斯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阳台上,伸了个懒腰,笑意盈盈地睥睨着众人。她侧身,用熟悉的姿势斜躺在皇座上,动作优雅而缓慢。
“九。”
她酒红色的双眸冷了下来,表情里满是高高在上的凌厉。身后的幽光逐渐显现出来,倪克斯愉悦地发出“嘶嘶”声,好似期待一场盛大的游戏。
赫连不知何时已经面无表情地站在大门中央,周围全是蜂拥逃窜的魔仆们,衬得他格格不入。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有人死死地拽住了慕格的胳膊。
慕格低头,认出这是方才给他通风报信的魔仆,长老院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慕格怔忡了下,不解地询问,黑瞳微茫。
“小姐要玩捉迷藏,捉迷藏。”对方咽了咽口水,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
他近乎祈求地看着他,“倪克斯来抓。”
慕格瞳仁一紧,反问道:“倪克斯?”
他抬头,打量着那具几近遮蔽天日的黑影,终于读懂了魔仆们眼中的恐惧。
这哪里是捉迷藏。
他曾在帝都图书馆里读到过有关倪克斯的记载。
倪克斯,又名黑夜女神,作为至今唯一尚存的旧日魔兽,它最出名就是无处遁形的感应能力。
换而言之,在可识别范围里,一切猎物都逃不过它的眼睛。
更别提这小小的花园里自以为是的躲藏者了。
慕格神情凝重,心中一紧,还未来得及反应,尔琳洛斯的“一”已经说出口了。
紧攥着他的魔仆,绝望地瞪大着眼睛,力道猛然松懈开来。
因为一只血淋淋的手已经穿过他的胸膛,终结了他短暂的生命。
血液溅了慕格满身。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赫连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缩回手,扶了扶眼镜,血浆带着组织物就这样滴在了他脸上,但他却是一副丝毫未觉的模样。
“抱歉慕格大人,小姐让我清除不遵守规则的玩家。”他刀锋般冷漠的唇动了动,声线没有起伏,“房间里有新衣服,您可以自行去更衣。”
说罢,他便站回到自己开始的位置站好,如同被操纵的机器。
慕格并没有吓得魂飞魄散。他淡淡地收回目光,嫌恶地看了看被鲜血染红的衣服,脸色微沉。
“让我看看,谁还没有躲好。”
冰冷的寂静如同细蛇,游走于每一个罅隙。尔琳洛斯欢快的声音在空气中格外刺耳。
随后她偏头,和观察自己的慕格对视,不出所料地捕捉到了些许厌恶的嘲讽。
任谁见到屠宰场一般的情形,心情都不会很好。慕格也不例外。
战场上的打打杀杀他见多了,也正因如此,便难以接受无辜者的死亡,更何况以荒诞的游戏为借口。
昨天的种种,他全当尔琳洛斯孩子心性,但是如若某天滥杀无辜,那便是纯粹的坏了。
慕格咬紧牙关,眉宇间全然是身为骑士的正义感,仿佛血液里天生就流淌着尊贵的荣耀。
真是祸害。
他唇齿微动,沉下脸色:“小姐真是视人命如草芥。”
尔琳洛斯挑了挑眉,好似并不在意他语气里的嘲讽。
“我本就是这样的人。怎么了?失望了?”
“不敢。”慕格双手抱拳行了一下礼,颇为阴阳怪气地挤出一句话,“小姐血统尊贵,做什么事情都是应该的。”
尔琳洛斯危险地眯了眯眼,声音有些尖锐:“知道就好。”
说罢,她报复般地挥手,倪克斯飞驰而出。
瞬间,整片花园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四处飞溅的血浆,把周遭的树丛全都染就一层恐怖的绛红色,仿佛下了一场血雨,花园内一切都泛着猩红的潮湿。
无数被斩断的魔仆头颅,像是一颗又一颗巨大的陨石,散落在泥泞中。
慕格自知无法阻止,留下一句恨恨的“不可理喻”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向正厅。
走到一半,他听到几声惊呼,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只见尔琳洛斯虚弱地倒在皇座上,胸膛剧烈地起伏,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整个人都陷入濒死的垂危。
被收服的魔煞,会从主人身上获取力量来源。
倪克斯的实力的确是碾压性的存在。但是作为代价,尔琳洛斯遭受的魔力消耗也会是旁人难以承受的。
没有了魔力的支撑。正在浴血杀戮的倪克斯,也轰然倒下,压倒了身下一片花丛。
尔琳洛斯蹙着眉,用最后的力气将倪克斯雾化,收回到了罗盘之中。
随后,她的目光涣散开来,唇角溢出来的鲜血,顺着脖子淌下,沾湿了衣襟,晕染出一大片刺目的红。
花园里一片狼藉,剩余的魔仆们拿着打扫工具出来,有条不紊地开始清扫整理。
慕格嘲讽地冷哼一声,抿了抿唇,加快离开的脚步。
*
安静了没多久,慕格的房门就被敲响。
他不悦地起身,望向不速之客。
“还请您侍奉小姐喝下血浆。”赫连半弯了一下腰,理所当然地说着,“否则小姐的身体难以自愈。”
“她自不自愈和我有什么关系。”想起方才的场景,慕格没好气地回着,准备关上门。
一股力量撑住门,阻止他的动作。
“慕格大人想怎么上去?自己走上去,还是我扶您上去?”赫连已经洗干净了脸,面容上是**裸的威胁,“我想大人应该想自己走上去。”
“你!”慕格气不打一出来,想要动手,却忌惮地缩回了手,脸色铁青,“我自己上去。”
他憋屈地穿上外套,神色僵硬。
屠夫的手下,也是屠夫。
才相处没多久,他心里默默给尔琳洛斯起的外号不下好几十个。显然都是负面的称号。
但她也当得起。
慕格的少爷脾气算是磨得一干二净,想像在家里一样撒泼打滚,但这里的魔仆显然不会惯着他。
要不是尔琳洛斯看中他当血仆,今天横尸在花园里的尸体,怕是也会有他一具。
胸口猛地漫起一股冰冷的寒意。
他一定要尽快想办法脱身,不能耽搁。
“叛徒。”
擦肩而过时,赫连突然开口。
“什么?”
慕格诧异地扭头。
“小姐今天除掉的,都是叛徒。”
赫连再未多说,径自离去,徒留困惑的慕格站在原地。
他,是在向他解释吗?
慕格缓过神来,倏地泛起难以言说的烦躁。
为什么要解释,他又不在意。
尽管嘴硬不承认,但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就这样散开,连带着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如今平静下来,被他忽略的很多细节也涌进脑海。
比如昨晚对血浆动手脚的魔仆的同伴们,就在今日游戏的行列之中。
看来应该是赫连和小姐禀告了昨晚的事情,所以才有的今天这一幕。
方式未免声势浩大了一些,但是或许也有杀鸡儆猴的意味在。
慕格默了默,回想起今晨自己的话,有些言重,不免懊悔。
他发誓,一定会用温和一些的态度对待尔琳洛斯,从今天做起。
怀揣着这样的心境,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推开了熟悉的门。
却被迎面而来的水杯砸了个正着。
“尔琳洛斯!”他低吼道,瞬间炸了毛。
*
“滚出去。”前者正懒洋洋把玩着手里的水杯,晃来晃去寻找准头,预备再扔他身上。
“喂!”慕格狼狈地把手挡在脸上,顾不得方才被撞红的额角,“你能不能把手里的东西先放下,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尔琳洛斯冷笑一声,微阖的眼睛骤然瞪大,把杯子扔了出去,“做梦!”
可怜的琉璃盏就这样砸到慕格的胳膊上,被弹开,摔在地上,变成了一地碎片。
好像情绪波动太大,牵扯了伤口,尔琳洛斯虚弱地咳嗽起来,听得人心惊。
慕格只好咬咬牙,委曲求全,毕竟自己有错在先,“主人,主人,行了吧!”
他趁着尔琳洛斯不注意,一下子窜到她的吊床边,谄媚地笑着,“我给你捶捶腿?或者你喝口血解解渴?”
尔琳洛斯盯着慕格的双眸,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
她动作微顿,有些不自在地凝眉。
不知怎么了,明明让慕格厌恶自己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但是她还是被那一瞬的眼神刺痛到,心里不快。
尔琳洛斯躺了回去,面无表情地思索了半晌,随后勾起来了笑容,酒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她本就精致的小脸,一旦有了表情,便灵动得让人挪不开眼。就如同阳光下被晒烫的花瓣一样,娇艳欲滴。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慕格不自然地挪开目光,轻咳一声:“干什么?”
尔琳洛斯慵懒的语调,就这样灌满他的耳畔,染红了耳廓,比上面坠的红珠还要夺目。
“你让我亲一下,我就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