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加药。”
“还要杀菌 。”
尔琳洛斯恢复了蜷缩的姿势,陷在吊床的绒毛毯里,懒洋洋地说道。
一板一眼,像是背诵着谁的话。
应该是魔仆们曾经反复叮嘱的。
慕格回想起荧光石下的光亮,还有那一股变质的腥臭,颇为不信任地皱起眉头。
“今天先不加药了。”他启唇,语调柔和,夹杂着自己都未曾发现的诱哄。
尔琳洛斯挑挑眉,没有表情的面容小巧精致,肌肤像是软雪一样白皙润滑,比身下的羽毛都要更胜一筹。
她好心提醒,企图把他赶走。
“其实我是骗你的,你的血我也尝不出味道。”
“我知道。”
少年轻哼一声,却明显不是生气的语气。
尔琳洛斯沉默了,不明地瞟了他一眼,怀疑他吃错药了。
“我不饿!”她嘴硬道。
话音未落,肚子的“咕咕”声便响彻寂静的房间。
她不悦地向下看了一眼。
实际上,她已经很久没有“饥饿”这样的感受了。不知道今天是搭错了哪根筋。
慕格憋笑,以至于身形都微微颤抖。
似乎有些丢脸,尔琳洛斯更生气了。眼神如刀,直直地刺向他。
她思索再三,终究还是努力撑起身。
可随后想起复杂的步骤,又泄气地趴了回去,闷闷道。
“麻烦。”
慕格缄默一息。
他不敢相信竟会有人因为懒得动弹而不吃饭。
眼前浮现起秘林里她没骨头似的样子,倒也不算意外。
相处不过几个小时,他便知道,世界上再清奇的思路,出现在尔琳洛斯身上,也不足为奇。
“咬一口,不累的。”
慕格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许久不见动静。
尔琳洛斯漂亮的眉眼轻轻皱起,颇为茫然地看着他伸过来的胳膊。
肌肉线条性感而富有力量。
如果现在她是其他血族,一定会高兴地咬下一口,顺带趁其不备订下契约,到时对方插翅难逃。
一般的契约只需血族吸食血液,注入点魔力,就相当于打上印记。
压根没有民间流传的神乎其神。
但是……
尔琳洛斯轻轻地笑了,面容如同藏在雾气里的一朵花。她伸了个懒腰仰躺在吊床上,枕着胳膊望着慕格英俊的侧脸:“不要。”
“你别多想。我不是要订契约。”慕格认真地解释着,往日里的伶牙俐齿都笨拙了起来。
实际上他也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是为什么。
竟然同情起这个恶毒的女人。
“是吗——”恶毒的女人刻意拉长了语调,笑意不达眼底,“但我只喝血仆的血。”
慕格深吸一口气,紧锁眉头。
对方实在是油盐不进。
可还未等他下一步反应,尔琳洛斯突然把他的胳膊拉了过去,抱在怀里,啃咬了下去。
冰凉轻微的刺痛袭来,和挠痒痒似的力度。
他身影一僵,不自在地挠挠耳朵,扫过尔琳洛斯的神情。
她依旧是恹恹的疲惫,长睫毛低垂,笼出阴影覆盖在她的眼下,使得黑眼圈望上去更加浓重。青灰色的唇或是因为吸食血液的缘故,逐渐有了血色,脸颊也不再那么苍白,有了些生气。
起初些许的寒冷,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以伤口为基点,如冰霜似的蔓延开来整条胳膊。
上次感受到这样的温度,还是他抱起尔琳洛斯时,她的体温。
许是因为难得认真吃饭,尔琳洛斯没有发现慕格打量自己的目光,脸颊上的肉一动一动地,如同兔子一点点啃咬生菜的模样。
慕格不自觉看得入了迷,想说的话竟都抛掷脑后。
吃了没几口,尔琳洛斯就慢悠悠地松口,舔了舔唇。
“好了。”
慕格收回视线,看向胳膊上的小红点。
感觉再晚一点,伤口都能愈合了。
好歹也见识过血族如何吸食血仆的血,最起码两个大血洞肯定要有的。
怎么到了她这,就如此浅尝辄止。
难道是牙没长好?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住尔琳洛斯的脸颊,想要看一下她的牙齿。
下一秒,就被炸毛的她威胁地呲了呲牙,尖锐的贝齿散发出野兽般的气息。
“干什么?”尔琳洛斯不悦地盯着慕格的动作,倨傲地抬了抬下额,似乎恢复了力气,清脆的女声中又同往常一样的骄纵与高傲,“注意你和主人的之间的规矩。”
慕格心底残存的那一点同情瞬间烟消云散。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脸色难看地起身,重重地系好袖子,径自离去。
尔琳洛斯睫毛颤了颤,紧绷的神色微微松懈,掩盖在眸色下复杂的思绪显露出来。
还没等细想,耳边又传来了脚步声 。
慕格再次倒着走,风风火火地挪到了她的眼前,换了副面孔。
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烁着光泽,邪气的笑荡漾在唇角。
尔琳洛斯:“……”
“这个,我能不能回去和我家人报个平安。”慕格“悲伤”地垂下眼,目光里满是不舍,“要是知道我这么久没回去,他们会很担心的。”
正好逃走。
谁还回来这个鬼地方。
慕格的算盘打得叮当响。
听闻此,尔琳洛斯点点头,一副很理解的模样,伸手摩挲着下巴,慵懒地说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
慕格忙不迭地疯狂点头,如捣蒜一般。
她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嘛,算他之前错看她了。
“所以我在一开始就给你家里送了信。”尔琳洛斯慢悠悠地接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徐徐展开,半合着眼一字一顿读着上面的回复。
“已知晓,希望他在庄园里玩得愉快。”
慕格微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笑容险些挂不住。
错看个屁。
“什么?”
他神色一黑,阴沉着脸扯过信封,一目十行地看完,眼泪都要流下来。
什么来庄园玩,什么好朋友。
一派胡言!
“你……你不说实话!”他颤抖着手指着尔琳洛斯,好半天才生硬地挤出来这一句。
“哦!”尔琳洛斯恍然大悟地轻呼一声,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随后打了个响指,一支笔和羊皮纸便凭空出现,听着她的话语利落地书写了起来。
“亲爱的牧首大人,您好,您的儿子被我留在庄园里当作血仆。刚刚我品尝了他的血,甚是甜美……”
懒散的声线字字锥心,激得慕格面红耳赤起来。
“算了,别写了!”他败下阵来,紧抿着唇,生硬地打断。
尔琳洛斯却很惊诧地掩住唇,睁大了双眸,醉人的酒红色瞳孔里,闪过几丝戏谑。
“不写了?我这可都是大实话。”
慕格胸口涌起一股燥热,惹得他呼吸一滞,少爷脾气也拧巴了上来。他连礼都未行,便蹙着眉,一阵风似地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尔琳洛斯才收回视线。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视野里满是惨白,如同凄惶的世界末日正在来临。
一股力量掀开了门,冷风再度灌入整个房间,呼啸肆虐。
尔琳洛斯喟叹一声,腹中的灼烧感有些许缓解,脸色惨淡如金纸。
她的体温极低,以至于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无知觉的状态。可慕格血却与素日她进食的血浆有极大的区别。
如同火炉的温度一般,一路滑入口腔,几近要将她这座冰山劈开融化。中途她妄想停止,却发现这具身体依赖和贪恋这样的感受。
这样陌生的失控,让她难以自抑地烦躁起来。
尔琳洛斯眸色幽沉,如同鬼魅般的神色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翻滚着。
她重新躺回吊床上。一缕阳光透入房间,为她勾勒出一圈光晕,其在柔光里显得更加孱弱,仿佛一击即溃。
*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慕格都没有见到尔琳洛斯。
她似乎从不会踏出房间的门,也不发出一丝动静。慕格夜晚仔细聆听活板门上的声音,企图知晓她的活动轨迹,却宣告失败。
除去魔仆一遍遍敲门递送食物,和次次沉默拒绝外,有关她的信息,如同被浓重雾气遮蔽一般,无法让他察觉分毫。
慕格对于她的心思,实在是猜不透。
他总觉得尔琳洛斯的目的不单单是她所说的那样,但是也捉摸不清其究竟要干什么。
在庄园的这一晚,慕格难得地失眠了。
索性睡不着,他起了大早用完早餐,便提起剑在花园里晨练。
尽管平日里吊儿郎当,但有关于训练的事情,他从来都不马虎。
这也是牧首愿意纵容他的重要原因。
功课完成的好,平日再怎么玩,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慕格照常挥舞着剑法,但是目光却不自主地瞟向三楼的阳台。相较于昨天,那里的门紧锁着,屋内也一片漆黑,分辨不清情形。
他冷哼一声,暗骂自己多管闲事,努力将思绪回笼,穿梭在城堡里忙碌的魔仆们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好像每天都会有新鲜的食材和物资运输进庄园。连柴火都是最上等的木料,被切得整整齐齐码在一车里。
但慕格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些东西都没有出现在尔琳洛斯的房间里。
她壁炉里的木炭,不知是多少年前烧完的,都有些霉味。
还有家具,纵然奢华,但上面的厚灰还有边角腐朽的痕迹,看起来年久失修。
下人房里,都比她住得房间温暖华丽。
慕格蹙紧了眉头。
或许有尔琳洛斯拒绝魔仆们插手的意思在,但是以她懒洋洋的性格,就算他们坚持打扫更换,也不会因此费力去生气。
只能是魔仆们怠慢,面对她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主仆颠倒。
还有昨天的疑点重重的血浆。
处处昭示着庄园里的暗潮涌动。
他正出神间,排成一队往城堡里运送食材的魔仆里,队尾的那一位趁众人不注意,小跑到了慕格身边。
他压低嗓音,将一枚坠着红宝石的戒指塞到慕格的手里,悄声道。
“这是长老们给您的戒指。顺带让我告知您,若小姐执意要签订契约,您趁其不备戴上这个戒指,契约便不会生效。”
说罢,他面色如常地走进队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慕格想到长老们临走时的允诺,将戒指攥紧在手心。
看来,这个庄园里有很多他们的眼线,否则不会详尽地知晓里面的动静。
只是……
他似笑非笑,冰冷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
他们真的有这么好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