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归途

尔琳洛斯还未完全清醒过来,便迅速地从床上鲤鱼打挺地坐起来,望着身旁刚刚醒转的人。

“塞里,我们必须回迪佩尔一趟。”她慌张地握住了塞里常年冰冷的手,杏眸里满是祈求,语调里都夹杂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我们要去找赫连。”

说罢,还没等怔愣的塞里有什么反应,她就撩开身上的薄被起身,视线快速扫着小屋,将随身的物品都收到自己的小贝壳包里。

这时尔琳洛斯才发现,其实压根没有很多的行李需要携带,她一身空来到了波塞冬,以为可以以新的身份继续最后的任务,到头来还是要回到不愿回望的故乡。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尔琳洛斯离开的那一刻,便揪住了她破碎的衣襟,将她重新拽回了肮脏的漩涡。

“不可以。”低沉的怒声骤然响在尔琳洛斯的耳畔,宛如鼓声铿锵,寂静之中震得尔琳洛斯心下一颤。

尔琳洛斯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好像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塞里不自然地偏过头,握紧拳头轻咳两声。

塞里自小到大受礼仪熏陶,喜怒不形于色,以礼待人,就算再生气也从不曾大声吼叫。

这是第一次。

似乎离开波塞冬这件事,对于塞里来说非同小可。

尔琳洛斯顿住动作,或是思及他费力才将自己救回波塞冬,而呆在迪佩尔的苦难与坎坷也悉数落入他眸底,担心计划半途而废,所以不愿意放她回去,她心里也默默原谅了塞里的奇怪表现。

只是在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之前,还有一个疑问盘桓在脑海。

“你怎么进的青冥灯?”她启唇,望着塞里冰冷的侧颜。

“刑具早已普及,我有也不算奇怪。”他别扭地了哼了一声,“只是我并不知道,那个叫赫连的奴仆,竟然是青冥灯制造者。”

“所以心界的东西都是真的?”尔琳洛斯讶异地瞪大眼睛。

“自然。”吐出这两个字,塞里就不愿再说了。

见状,尔琳洛斯心下有了答案,回到迪佩尔的念头也更加坚定。

“塞里,很抱歉,我还是要回迪佩尔一趟,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弄清楚,这些天麻烦你了。”尔琳洛斯系好从百鱼会上买来的斗篷。相较于波塞冬的四季如春,迪佩尔的天气会更加阴晴不定一些。

她弯下腰,把购物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在小屋里摆好,琳琅满目的玩具,还有好多没有拆封,但是她无心去玩,“这些先放在这里了。”

耳边满是尔琳洛斯细细簌簌忙碌的声音,塞里终究还是不忍,抬眸望了不过半刻便垂下,神色晦暗不明:“真的要回去吗?”

尔琳洛斯沉默了,她听出来他话中的复杂思绪。

有不舍,有不解,也有心疼。

这样酸涩的滋味涌上心间,激得她眼角一红,深吸几口气才按捺下来波涛般的波动。

她必须回去。

倘若心界是真的,那么此时慕格已经成为了邪神,整个迪佩尔都有危险。还有赫连,还有那么多谜团。

尔琳洛斯第一次开始对自己不信任。不信任自己的记忆,不信任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信任自己的计划究竟是在走向光明的未来,还是成为黑暗势力的助推剂。

这是最原始与恐怖的陌生感。

有的时候,她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而被她信任的仆人,被她信任的父母,还有被她厌恶的血族长老们。他们究竟是谁。

她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不明不白地被利用,而后不明不白地死去。

如果血族长老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获得史书典籍上的赞歌。

那么尔琳洛斯只是为了自己。

塞里压低声音,袖口里的拳头不断松了又握。

远处天光大亮,青墨色的天空擦出一抹透明,初升的阳光透过浓浓沉沉的云雾,折射进了海底,映得廊下一排明媚的光圈,由远及近地闪耀着。

小灶上的药壶里,还煮着沸腾的药汤,但是治病的病人,却不见了身影。

尔琳洛斯坚定地点了点头,简单告别后,便当真踏出了门。

塞里没有动弹,良久后起身想要拾起药壶,却因为心不在焉地没有扶稳,将其砰然摔在了地上。等他恍惚反应过来,手背已然一片通红,火辣辣的痛感在感官上灼烧。

塞里从抽屉里取出药膏,指尖无意间拂过一旁的鱼明草。他盯着那几束价值千金的药草,莫名地勾起来了唇。

他蓦然想起来千年前的一个冬日。大雪之后放晴了几日,此时又断断续续地飘起来了零散的雪花,他奄奄一息地变回鱼苗形态,趴在冻结的冰面上,浑身伤痕,骤然有一双温暖的手将自己捧起,搂在了怀里。

她也只是幼童的模样,细嫩皮肉上淋漓的血痕不必自己少多少。可她还是忍痛割开了手腕,将滚烫的血珠滴入了他干涸的咽喉。

塞里知道那个味道,也知道那是什么血。

果然不肖片刻,源源不断的生命力重新涌动进他几乎停止的心脏。

寒风拂过,衣袂微微飘荡。见他苏醒,尔琳洛斯高兴地捧着他转圈。慵懒娇美之中透着一股子天真,一颦一笑,天地都失去了颜色。

或是怕他愧疚,她故作镇定地和他约定,只要他帮自己找到鱼明草,救命之恩就可以一笔勾销。

那时候鱼明草并不稀奇,塞里很轻松就能帮她找到。熟络之后知道塞里擅长医术,尔琳洛斯像块牛皮糖一样缠着他,让他帮自己做成药丸。

“你吃这个做什么?”塞里黑眸褪去了冷淡,轻轻落在少女天真的面庞上。他一向冷静自持,此时却移不开自己的目光。

过了许久,细若蚊声的动静才勉强入了耳。

“我想忘掉一个人。”尔琳洛斯搅动着手指,烂漫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塞里无意窥探别人的心事,点头后不再询问。

好在尔琳洛斯情绪来的快去的快,不一会又吐槽起来了上课的烦恼。比如别人都能进得去心界,有的人心界里全是可怕的魔煞,有的人是幽暗的洞穴,但是她自己每一次都进不去,每每睁开眼,景色都与现实没有丝毫分别,这令她十分的沮丧,每次报告只敢胡诌一些更可怕的场面,来应付考试。

“这个是一次的剂量,按理来说已经够了。”塞里面色如常地听她倒苦水,手上的动作不停,将药丸递给了尔琳洛斯。

“谢谢!”尔琳洛斯雀跃地接过,匆忙离去,“三天后老地方,我们再见!不过我可能还有事情要麻烦你。”

塞里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静静地站着。一枚六角飘雪落在他的发梢上。长睫下的眸子似乎特别稳,清清凉凉,仔细看才能窥见片刻笑意。

他动了动唇,给予了她无声的回应。

只是自那天往后,无数个三天又三天,塞里静候在池边,却再也没有等到熟悉的那抹身影。

直到千年之后,他成为了波塞冬的“深渊之眼”,成了“野蔷薇”的内线,阴差阳错之下,他们再度相遇。

可惜后来尔琳洛斯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烂漫的笑,也不记得塞里是谁。

可塞里仍旧记得她的每一句话,几近刻骨铭心。

从前她不解心界的异像,实则尔琳洛斯心界与现实别无二异,只是因为她心怀的是天下,于她而言,世间的百般磋磨恶意才是心魔本身。而现如今,再次偶然利用青冥灯窥探,塞里只见到了孤寂的城堡,还有束缚在十字架之上的邪神。

尔琳洛斯的心变了,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状态下,悄然发生着变化。

所以她才要那么着急回迪佩尔,就是为了拯救那个邪神吗?

那个她千年之前,需要吞噬鱼明草,才能忘记的名字吗?

似乎善良的人记性都不好,尔琳洛斯是这样,心界里的苏妮法也是。

她们总会忘记人们如何伤害她,用残存的那一点记忆,都来记住别人对自己的好。

不过没关系,有人会替她记下来,然后一笔笔地帮她讨回公道。

所以某种程度上,塞里认可赫连的选择,因为他也将会这样去做。

风吹过窗棱,有沙沙声,似是一阵急雨。

塞里哑然失笑地松开了烫伤的药膏,将鱼明草拿起,熟稔地制成药丸。那天刺客刺杀前,他眼疾手快地拿了几根,也算不虚此行。

塞里回想起圣灵节的前一晚,尔琳洛斯虚弱地扶着墙,问她能不能给她制一枚药丸,她想要忘掉一个人。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

好像粘合剂,将他们之前遗漏的千年就此补回。

当然可以。

关于她的请求,塞里的答案也千年都不会变化。亦如那年雪地别离,他对着她的背影无声的回应。

只要她要。

只要他能。

*

塞里整理好行装,快步跟上了尔琳洛斯的步伐。

“你也要去?太危险了,塞里。”尔琳洛斯蹙着眉,有些不赞同地望着塞里。

“你这个速度,走半年也走不到迪佩尔。”塞里挑了挑眉,抽出怀里的铁扇,扬了扬,“上来,我带你走。”

尔琳洛斯半信半疑地揽住了塞里空下来的手,还未等反应,他已然蜕变成了鲛人的模样,巨大的尾摆晃动着强大的推动力,一眨眼间就在水波重窜出去了很远。

尔琳洛斯沉默地望着身后一秒变成缩影的宫殿,老老实实地咽回去了一开始不信任的话。

果然塞里是对的。

她还是当个挂坠比较好。

“塞里,我们要走多久。”她百无聊赖地戳着他尾巴上粼粼的鱼鳞,“三天?两天?”

“今晚就可以到。”似乎嫌弃她的叽叽喳喳,塞里颇为傲娇地应着。不过随后,他降低了音量,阴森森地,满是警告。

“如果你还继续扣我的鳞片,我会保证你一辈子也到不了迪佩尔。”

尔琳洛斯心虚地缩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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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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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的圣火[西幻]
连载中西村薏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