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尔琳洛斯评价,那么对于这段感情,她的态度是,苏妮法简直就是在做慈善。
亲眼目睹了她忍痛抽取骨髓里的花清,还有任劳任怨地跟在尤里身后时,她简直想一拳把她打醒,让她看看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不值得。
更何况面对并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为什么她所付出的代价要别人去承担?
苏妮法后来才得知,灵花去众神墓的原因很简单。
“好奇”“玩一玩”就可以直接概括她此行的目的,之所以无所顾虑,也是因为尤里查到了解开众神墓诅咒的方法。
“知道了吗,小妖怪?你的内丹一开始就是我的。”已经摆脱诅咒,轻盈行走在台阶上的灵花,满是不屑地垂眸,说完真相后,踹了几下奄奄一息的苏妮法。
一言一语,宛如凌迟,刀刀致命,刺痛她的心。
鲜血沾满的内丹,就这样被轻易地从胸口掏出。苏妮法来时的鹅黄色连衣裙,已经被撕得破烂不堪,只剩下残碎的布片,被猩红的血染色,黏连在伤口里。
她的胸口有一个大洞,细碎的皮肉耷拉下来,摇摇欲坠地晃荡着,里面已经空了。
苏妮法蜷缩在地毯上,凉风扑面,划过她的脸庞,将那一对长睫吹得轻轻一颤,眼尾微红。
因为尤里说,今天要给自己求婚,所以她才来的这个教堂的。
可是谁曾想,阴谋早已经一针一线地织成了密密麻麻的网,只待猎物进来,将其捕获。
尤里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俯瞰着苏妮法,天色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阴暗而沉寂。苏妮法一抬眼就对上这样一双如染了浓墨的深眸,冷漠寡淡,不辨喜怒。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其实也可以理解,就算苏妮法在邻国死了又如何?不过是个不上台面的花妖罢了,即便国王硬要护着,但是民众早已不满,断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与邻国开战,顶多补偿点东西罢了,怎么算下来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苏妮法无力地阖眸,泪水终究还是忍耐不住,从眼角淌下。
她坦露出来的胳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都是取花清的痕迹。
一个骨髓处抽干了,就换下一个。
她可是皇国里,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就算被树杈上的毛刺刺到了,都会颇为委屈地要曼妈妈哄好久,才会哄好。
现如今,却遍体鳞伤,宛如被丢弃的玩偶,浑身的痕迹令人不忍直视。
苏妮法能感受到,生命力正迅速在体内流逝,她的眼皮逐渐沉重起来。
但最后的时刻,她还是睁开眼,用尽最后的力气煽动嘴唇。
一下,一下,又一下。
尔琳洛斯这次看懂了。
“你爱我吗?”
好像觉得问题有些幼稚可笑,苏妮法自嘲地叹了口气。
“你爱过我吗?”
那天的皇国下起来了格外大的暴雨。雨水打在教堂的窗上,闪电透过彩色的玻璃,竟折射出彩虹般绚丽的光芒。
闪烁的光芒照射下,尤里轻挑的目光凝住,他神色僵硬,喉咙不自觉地滚动,心中涌动着一股没由来的烦躁。
心底从未动过的地方,酸酸涨涨,带着一股陌生的生涩。
几乎没有犹豫,他骤然从椅子上下来,走到了苏妮法身旁。
她已然昏迷过去,身体逐渐从四肢开始变得透明。尤里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人,扔进了她空洞的胸口,只见那里迅速愈合,长出了皮肉,苏妮法的四肢也停止变化。
傀儡术。
那个小人是傀儡术的蛊虫。
尔琳洛斯摇摇头,她察觉到了更多的信息。
方才她清晰地看到灵花是把毒转移给苏妮法,才服下的内丹。也就是说诅咒只能被转移,不能被完全清除。
而不要忘记,她也中了诅咒。
那么她的诅咒为什么会被塞里轻易地清理掉?
这不合常理。
还未等深思,回忆已经继续展开了。
看到尤里这样失控的一幕,灵花的嫉妒燃上了心头。她颇为不满地赌起唇,因为刚品尝完内丹,她的唇色嫣红,沾满了苏妮法的血。
“尤里。”灵花蹙着眉上前,想要制止,却被尤里伸手挡住。
他眸子里的火焰逐渐凉了下来,心口的郁结却不散反重。此刻,他非常想要逃离这个教堂。
“灵花,我们走吧。”尤里犹豫一下,还是带着灵花快步离去。
所以他也自然没有看见,匆匆赶来的塞尔抱着苏妮法已然褪回本形身体,歇斯底里的模样。
塞尔银白色的发丝被雨水打湿,披散在骑士服的肩头,一缕一缕地凝结成块,浑身狼狈得不成样子。刚刚参加完为期一个月试炼比赛的他,成功在心蟠秘林里驯服了第一个专属于自己的魔煞。
当然,他驯服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
而是因为某天花园里,苏妮法偶然翻书,发现了这样神奇的魔煞。
她的杏眸睁大,闪烁着熠熠光辉,在塞尔眼里,比夜幕的繁星还要明亮。
“塞尔,你看你看,这个魔煞好神奇。它叫以太。”她兴奋地扯着他的袖子,葱白的指尖戳了戳发黄的书页,上面正用简单的线条勾画出来魔煞的样子,“它没有形状哎,可以随意变成任何样子。”
塞尔的发丝垂落在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上,他银白的眸子望着她,随后轻轻撩开那缕发丝,语气如沉睡的湖面,波澜不惊,瞧不出一丝波纹。
“大惊小怪。”他冷哼一声,换来了苏妮法佯装鄙夷的眼神。
“你肯定也没见过,所以才这样说。见到了你才知道,这样的魔煞多么神奇!”苏妮法傲娇地偏过头,夸张地扬了扬胳膊比划着,满是孩子气。
塞尔一贯冷静淡然的神色顿了顿,半晌后挺拔的身影往后一退,学她幼稚地也偏过头。
“等我抓一个给你看,有什么了不起的。”
而现在,她想要见到的魔煞,被他带过来了。
可是苏妮法已经变回了昙花的模样,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望一望那个好玩的魔煞。
高傲的骑士跪了下来,拢住掌心的昙花,颤抖着留下眼泪。
而在他的背后,透明的以太变换了模样,逐渐在虚空里汇聚成了具体的形状。
窗外雨声轰鸣,黑鸦盘旋飞舞。
窗内彩色玻璃的折射下,一朵美丽的昙花徐徐绽放。
那是一朵永不枯萎的花。
*
尔琳洛斯捂住嘴,跌坐在了地上。
“赫连,你的以太不是已经被驯服,还是没有形状吗?”
赫连停在原地,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他握紧水壶站在花园里,眼神遥望着花园某处。
那里种植着一小片昙花。
“有形状的,小姐。”
“其实是一朵昙花。”
赫连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淡定地囫囵过去,转身离开。
黑瞳深不可测,睫羽纤长,似有水珠浸在其中。
而更往前。
青冥灯下的回忆抽丝剥茧,清晰了许多。
“赫连,老师说你曾经去过自己的心界,那你在心界里面,究竟看到了什么?”尔琳洛斯好奇探头,夺过赫连的水壶,阻止他浇水的动作。
“我就看到一个很大的墓碑,没有了。”
“小姐,世界上所有的失败,并非简单的格斗胜负。”
“有时候抉择,也会导致失败。”
“我只是做错了选择而已。”
回忆没有戛然而止,时间的罅隙里,她无意地询问,得到了答案,却被她生生掠过。
“那你后悔吗?”
“不后悔,小姐。”赫连很有深意地一笑,“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彼时她询问的是,赫连是否后悔没有通过心界。
可现如今,她才发现,赫连当初回答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
傀儡术支撑不长久。没有了内丹,还被诅咒侵蚀。苏妮法的身形在逐渐消瘦。
既晕倒之后,她醒来身体愈发虚弱。
但她还是强撑着起来,和尤里补办了婚礼,就在尤里取自己内丹的那个教堂。
婚礼盛大而奢华,持续了一天一夜。
就当众人感叹,可怜的公主终于得偿所愿后,她便病倒了,随即去世。
那一周经历的种种,对于所有的宾客来说,宛若幻梦。明明才参加过婚礼,几天后,竟然又参加了葬礼。
更令人诧异的是,刚失去妻子的尤里仿佛受到了重大的打击,神神叨叨地念叨着傀儡,抱着一个小木人不肯撒手,几天后便被人发现在床上去世了。
于是连草都没有长出来的坟头,又被挖开,后人让苏妮法和尤里葬在了一起。
自他们去世后,从前服侍在苏妮法身边的骑士塞尔,也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有些吟游诗人倒是遇见过他,说他模样没变,身边还带着一只花形状的魔煞。
还有的炼金国度的路人说,曾在魔药铺里见过他的身影。赫赫有名的刑具,就是出自他手,令他大赚特赚。
心界的时限要到了,尔琳洛斯没有了苏妮法身躯的束缚,跟随路人口中的信息,跑到了魔药铺门前。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随后叩响门环。
“哒。哒。哒。”
沉默了半晌,屋内传来了脚步声。
尔琳洛斯颇为焦急地跺着脚,她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倘若在找不到心界的主人,她会被困在这里出不去的。
“嗨,你是今天我遇到的第三个客人。”塞尔熟络地用戴着手套的胳膊扬了扬头发,唇角挂着标准的商人笑脸,“小店东西很全,你需要什么?定制魔药,还是我的招牌刑具青冥灯?”
“赫连!”尔琳洛斯不等他说完,喊出了这个名字。
听到声音,塞尔的身形一顿,再度转头,眼睛里的冷光直直落在她身上,连笑容都淡了些许。
盯了许久,他冷漠启唇。
“看来又是一位我留不住的客人呢。”
他淡淡一嗤,一股力量骤然袭来,将尔琳洛斯推出了心界。
这一次睁开眼,身体属于她自己了。
她又回到了波塞冬的小屋里。
妈呀,感觉许诺的男女主感情线没写出来(捶地),但是写的太多进度就慢了。所以下一章尔琳洛斯会启程去迪佩尔找赫连,一章后会和慕格(邪神版)相遇的!(拍胸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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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永不枯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