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
直至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被天际吞没，众人的视野就此变得阴暗模糊起来。凋敝的街道两边，照明石暗淡无光，连商铺都紧锁大门，严丝合缝，不留任何光芒露出。
熙攘的喧闹似乎还在昨日，眨眼间，迪佩尔的景象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出了波塞冬的边境，在仅剩的水域滑行一段时间后，到了陆地，塞里只得褪回人类的模样，暂且把尾巴收起来。好在水路比陆路要快许多，他们费不了多少劲就到了迪佩尔的边境。
起初担心会被人识破身份，塞里还替尔琳洛斯做了易容。这件事他做起来简直得心应手，尔琳洛斯借小镜子打量自己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可想而知有多成功。
不过好像他们多虑了一般，往日里严防死守的边境线，还有苛刻的入境审查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松散的防守，还有大量逆向流出的原住民们。
他们面容枯槁，衣衫脏乱，聚集在边境线周围，逃亡一般焦急地拥挤着。眼见尔琳洛斯和塞里进入迪佩尔，毫不掩饰地讨论了起来。
“这个时候还往里走，真是消息闭塞的外乡人。”
“天呐，他们为什么要回去。”
“可能是为了目睹众神墓的真容吧，哈哈。”
完全不用借助敏锐的听力，丝毫没有压低的音量，使得这些信息全都被尔琳洛斯听得一清二楚。
“老人家，这是一点小意思。”塞里面色温和，从斗篷里掏出小金袋子，递给了一位唾沫飞扬的老太太，“我们想要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众神墓？”
老太太掂量了一下金袋子，满意地斜楞了塞里一眼，迅速塞进袖口里，扯着他的衣角到了边境线的角落里，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还不待塞里说什么，她倒豆子似的全盘托出，像是已经重复了千百遍。
邪神即位，血族被杀，没有了封印的镇守，众神墓蠢蠢欲动。
字字简单，却字字锥心。
皇国发生了剧变。
尔琳洛斯几近站不稳。血族被杀，是她所希望的。可是她从不愿去滥杀无辜，更不愿看到因为自己，慕格走上了本不属于他的道路。
倒立的十字架，邪神的标志，果然是真的。
冷风突然掀起了她衣角，她却丝毫未觉，紧紧捏住双手，白皙的肤色泛出了青紫，寒凉入眼，塞里在一旁望着，仿佛她身上的冷意也跟着传了过来。
塞里负在身后的掌心松了又握，这才后退一步，低声凑在她耳边：“我们走吧。”说罢，他转过了身。
直到那双黑色的筒靴彻底离开视线，尔琳洛斯才恍惚地抬头，快步追上了那抹高大纤瘦的身影。
皇国与边境小城的景色别无二致。萧条、破旧。青苔布满了石缝，垃圾堆在街角，满街冷清，找不到生人的痕迹。
尔琳洛斯轻轻地吐出一口长气。
“先去哪里？”塞里走到她跟前，神色清清淡淡，默默地垂眸盯着她的发顶。
“公主庄园吧。赫连有问题。”尔琳洛斯咬唇思索良久，给出了答案。
塞里认同地点点头，随后佯装无意地询问：“不去牧首府？”
“不去，我答应过你，这次回迪佩尔只是来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尔琳洛斯坚定地摇摇头，而后轻笑一声耸了耸肩，“塞里，我累了，我又不是神，没有什么高尚的品格，非要去拯救世界。”
“我是血族，但是我没有能力去对抗神。”
似乎得到满意的答案，塞里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扬起唇。
尔琳洛斯没再停留，说完就脚步匆匆地往公主庄园赶，生怕迟一秒，让塞里察觉到她失控的神色。她咬紧牙关，加快了步伐，斗篷内裙摆上绣着的那朵圣洁蔷薇被荡起，宛如雪地里傲立的梅花。
*
公主庄园也一片混乱。
很显然，那天在这里发生过缠斗。从打斗的痕迹来说，赫连应该是完全敌不过对方的力量，没有几下便被击倒，随后失去了生命。
尔琳洛斯从怀里掏出照明石，小小的一块，便能照亮很大的一片区域。
她停留在花园的小土堆旁，沉默地垂首了几秒，将采摘的昙花置于土堆之上。
一旁破碎的石子，摆出了赫连的名字，想必他就埋葬在这里。许是后来某个好心的魔仆，在离开庄园之前，前来为赫连收拾出来的一隅安息的天地。
尔琳洛斯加快了进度，像是搜寻什么一样，轻车熟路地在公主庄园里穿梭，塞里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宛如守护神一般。
终于，一道木门前，尔琳洛斯驻足。
“赫连的房间。”尔琳洛斯轻轻启唇，向塞里解释，随后伸手，吱呀一声，推开了摇摇欲坠的门。顺着它的动作，后者发出了苟延残喘的声音。
原先井然有序的书籍和桌子都乱七八糟地散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地方下脚。尔琳洛斯艰难地腾挪着杂物，努力收拾出来一块可以供他们容身的地方。
塞里嫌弃地撩起斗篷遮掩住鼻息来阻挡灰尘，随后弯下腰帮着尔琳洛斯一起清理起来。
就在同一瞬间，被洞悉的恐惧莫名涌上心头。他们都是拥有敏锐感知的人，当下就警觉起来，缓缓直起来了身，静默地一动不动。
有人来了。
月色清透地于夜幕之下泼洒，塞里提了脚步，凑到窗户的不远处向下望去——
“尔琳洛斯，快走！”他神色狰狞了些许，伸胳膊想要拉住她的手，却被尔琳洛斯轻巧地侧身躲过。
她疑惑地蹙眉，佯装不解的模样：“塞里，我们还没有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塞里心头突然堵得慌，他使劲掐着自己的指尖，缓和了语气：“邪神来了，你没有感觉到吗？我们快走。”
怎么会感觉不到。
似乎也感觉到了庄园里有人存在，对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压制力，简直像一座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尔琳洛斯咬着牙侧过头，颤抖地再次躲开塞里伸来的手，略带祈求道：“塞里，你先走吧。”
瞬息之间，慕格已经跃到了这一层，猩红的眼眸嚣张地打量着屋内的人，随后涣散的目光聚焦，张扬一笑，弹指间，玻璃迸裂，声音震耳。
楼道上立着的两人，安静得出奇。
塞里明白了什么，一双银眸望着她，紧紧地捕捉她每一个神情。
“我走？”他声音发紧。
月光黯淡，还是照清了尔琳洛斯的脸。
可塞里却觉得很陌生。
不是因为易容的脸。
而是因为那双眸子。
像是沉睡的湖面，瞧不出一丝波纹。
塞里竟是头一回看不透一个人。
一贯冷静淡然的神色顿了顿，半晌后挺拔的身影往后一退，正欲再说什么，却被一阵掌声打断。
慕格跳进了楼道，倚靠着栏杆，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好整以暇地鼓起掌来。
许是能力压制力太可怕，尔琳洛斯竟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浑身血液直冲脑门，再也不敢动弹一下。
她垂眸，只望见一双手。
手型是极为好看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颜色却煞白，狰狞的黑色脉络在上面蔓延，黑指甲又尖又长，宛如厉鬼。
这是邪神慕格的手。
意外的，他的声音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和之前一样，尾调上扬，拽拽的，却夹杂着一抹变态的温柔：“好有趣的苦情戏码，要是时间够我一定很愿意看下去。”
慕格装作善解人意地努努嘴，直起来了腰。白色的长发随着动作在胸前晃着，衬着他紫红色的袍子更加鲜艳夺目。他没有系扣子，露出里面肌肉和性感的人鱼线，上面同样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脉络。
“不过塞里，很遗憾的是，我现在没太有空。”他微微皱了一下眉，毛骨悚然地沉下语气，“只能请你先离开了。”
塞里听到本名被说出，眯了眯眼。
“至于你嘛。”慕格朝向尔琳洛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恩底。”
“是。”年轻的骑士长刚刚爬上楼。他可没有慕格那样窜来窜去的超能力，只能老老实实地一层层往上走。
尔琳洛斯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但慕格的样子，并非认出自己的模样。就在她担心他会将自己错杀，踌躇地酝酿措辞，准备开口之际，慕格的声音又继续出现在耳畔。
“带回牧首府。用准备好的客房招待。”慕格轻笑一声，补充道。
“牧首？那个客房，是给尔琳洛斯大人准备的。”恩底诧异地瞪大眼睛，瞟了眼相貌平平的尔琳洛斯，望着牧首的侧脸，悄悄地提示着，生怕牧首忘记了这件事。
“对啊，她现在不就站在你面前吗？”慕格淡淡地说着，没有抬头。
恩底没有反应过来。
“谁？”
慕格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闲庭信步地走上前，随后以标准的骑士礼，单膝跪在了尔琳洛斯面前，脊背挺直，亦如他们初见。
慕格仰头望向尔琳洛斯眼底，凛冽的气息柔和了下来，唇角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亲爱的尔琳洛斯殿下，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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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