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雾的黑烟在皎白纯净的天地间格外刺眼。
倪克斯怀抱着尔琳洛斯飞速地向华丽城堡方向席卷而去，挟带着毫不掩饰的暴虐，一同消逝在众人的视野。
直到她们的身影完全离去，众长老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重新把目光投到慕格的身上。
“我不答应。”慕格抢先一步，占据了先机，剑眉一挑，倨傲地抬了抬下颌。
这时候长老们才想起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与小祖宗有着同样名号，甚至不相上下的纨绔。
刚才松了的一口气瞬间又重新提了上来。
造孽啊。
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下去了。
大长老只得硬着头皮开口，紧张地捋顺起来了自己的胡子：“骑士长，既然小姐已经看中了你，那你就不要做无畏的挣扎了。”
慕格当即气笑了，脸色沉了下来：“长老的意思，是让我去当血仆？”
对方没有反驳，同情地点了点头。
慕格只觉得满头黑线，心里暗骂，果然蛮横的孩子背后，都有如此宠溺的家长。
虽然他自己就是这样的。
站久了有点累，他吊儿郎当地换了一个姿势，倚靠在铁栅栏上：“若是我还要挣扎呢？”慕格勾起唇角，黑曜石般的双眸紧紧盯着长老们，眼里没有丝毫的笑意。
毕竟不占理，长老也有些心虚地软下来态度，酝酿着开了口。
“骑士长有所不知，你是这千年来，小姐唯一中意的血仆。”
“看来我应该感到荣幸之至。”
长老们摇了摇头，没有理会慕格语气中暗含的讥笑，接着讲述，嗓音粗粝而沙哑。
“不过是孩子心性，可能上来一阵提起来兴趣了，但根据我们对她的了解，估计没几天就会厌烦，到时你自然就解脱了。”
慕格神情松动，有些不耐：“那血的事情……”
“魔仆们绝对不会取用你的血。”长老们七嘴八舌地补充着，言辞恳切，“小姐生来没有味觉嗅觉，分辨不出来这些味道。况且城堡血库，每天都会有新鲜的血液补给，你配合着做做样子就好，大可放心。”
父亲尊重敬佩的人物，现在却如此诚挚地在他这个晚辈面前求情，不答应好像也说不过去。
慕格懊恼地挠了挠头，紧抿着薄唇，总觉得自己被骗进了一个陷阱里。
见他有几分动摇，大长老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再接再厉地开口。
“而且我们小姐，她还有很严重的厌食症。为了治疗不知请了多少药术师，不仅没有效用，魔力还受到了重创。为此她几度自卑轻生，用珠丝线上吊！用鹅绒枕撞头！好在魔仆们及时地救了下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说罢，众长老们情真意切地哭泣起来，身形都微微颤抖，像是想起了极难过的事情。
慕格：“……”
珠丝线易断，鹅绒枕更不用说了，那软得简直能陷进去，想要砸疼自己都怪费劲的，哪有什么杀伤力。
你们家小姐是真的想要寻死吗？
不过厌食症……
倒是有可能。
慕格敛起眼皮，浓密的睫毛掩盖了他复杂的思绪。
他回忆起秘林里看到的景象。
食不知味，应该很痛苦吧。
慕格叹了口气，乖戾邪气的笑收了起来，褪去顽劣的模样，倒多了无限的温柔。
雪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的遮蔽中逃脱出来，将耀眼的光芒撒向大地。慕格抬眼，眼眶里闪烁着阳光碎片，看起来波光粼粼。
“那血仆契约怎么办。”
“我们有办法。”众长老见慕格松口，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满脸赞许地一把将慕格推进了铁门里，挂上了锁，“到时候再说，不急。”
丢下这句话，他们便怕他反悔似地溜走，瞬间没了影。
慕格反应不及，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关在了尔琳洛斯的庄园里。
他沉默地闭眼，咬紧牙关，向铁栏杆狠狠地砸了一拳。
上当了。
*
“这是午餐，请享用。”魔仆呈上美食后，便知趣地退下，独留慕格一个人在偌大的正厅里。
不得不说，殿内的陈设比城堡的外观还要奢华，甚至到了夸张的地步。且不说里面的装修如何，就连用餐的勺子都缀满了宝石，还不包括金丝线织就的餐布，和珍贵木荆花汁做的漱口水。
这样的规模，远在皇室之上。至少这些都是他逢年过节才见到过的东西。现在却轻易地出现在了尔琳洛斯的餐桌上。
慕格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魔仆们烹饪的手艺没得说，应该是对民间时兴的菜谱有过研究，这里的佳肴都十分可口。他风残云卷般地吃了大半，才餮足地放下碗筷。
见他吃完，魔仆们又上前，带领他参观了自己的房间。就在二楼，是很不错的地角。
站在阳台上能俯瞰大半个花园。不知那里来的参考，里面家具的摆式也贴合慕格的习惯，简直和家里的位置别无二致。
“还有什么要求，您摇铃吩咐就是。”魔仆们恭敬地递上一个雕刻着复杂纹路的铃铛后，便准备退下。
“等等。”慕格鬼使神差地开口，想到回来就未见到的人影，别扭地问道，“你们家小姐呢？她不吃午餐？”
魔仆们一愣神，随后露出了“我懂”的神情。
见此，慕格只觉得自己肠子都悔青了，想给刚才脑子一抽的自己狠狠两巴掌。
他太阳穴的青筋跳了一下，欲启唇解释，却被来人打断。
那人他有印象，是侍奉在尔琳洛斯左右的魔仆之一，他服制也与普通魔仆不同，衣襟上别着一枚蔷薇形状的胸针。
“血仆大人，您好。”他礼貌地颔首，磁性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我叫慕格！”一听到这个称呼，慕格就瞬间炸毛。
“好的，慕格血仆大人。”魔仆从善如流的点点头，改了称呼，忽视慕格铁青的脸色，继续被打断的话语，“小姐请您侍奉她用餐。”
听完命令，慕格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烦躁：“她自己不能吃？”
话音未落他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
是了，他是她的食物。当然需要在场。
慕格漂亮的眉眼简直像是要喷出火来，他攥紧了拳头，再一抬眼，却恰好对上了魔仆们“如你所愿”的神情。
靠。
我刚刚为什么要关心她？
“我不在意的。”他画蛇添足般朝他们解释，而对方脸上绽开的笑容愈发灿烂，显然越描越黑。
“算了！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慕格冷哼一声，只觉得如坐针毡，不悦地蹙紧眉头，迅速地迈开步离去。
可能在出神，他险些被门槛绊倒，高大英俊的背影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
活板门之上，位于三楼同样位置房间的尔琳洛斯，自然听清了楼下的所有对话。
她疲惫地闭上眼假寐，还维持原样的姿势倚靠在皇座上，涂着艳红指甲的手一下下敲着把手。
不出所料。
算那群半入土的家伙有点能耐，能说动慕格，不用她再白费口舌。
她嘴角噙着一抹讥笑，徐徐将视线落在面前的推车上。上面摆满了一袋袋从冰窖里装好的新鲜血液。包装袋用得是极透明的材质，黯淡的光线下，也映衬着血浆看起来格外可口。
可惜……
尔琳洛斯向前探过身子，仔细嗅了嗅，妄图闻出气味，但只是徒劳。
她无趣地移开目光，眸子如同夜晚大雨下的烛火，忽明忽灭。
没有味道。
房间里的光线逐渐变昏暗。太阳的光芒逐渐被翻涌的云朵蚕食，大雪再度飘零，洋洋洒洒，像是为她默哀。
“扔了。”尔琳洛斯懒懒地启唇，冷冷地盯着窗外，连神色都吝惜，“这样难吃的东西，不要再给我送过来。”
说罢，她瘫软在椅子上不再动弹，目光里却闪烁着一些难以捕捉的哀伤，很淡很淡，仿佛细若银针的春雨，击打在湖面上，砸出一圈微弱的涟漪。
一旁的魔仆紧张地点头，跌跌撞撞地拉着推车离去。
正好与上楼的慕格擦肩而过。
略过的一瞬间，浓烈的腥臭猛地窜入鼻息间，慕格下意识地捂住口鼻，看了过去。
“这是什么？”
“小姐的午饭。”魔仆停下，战战兢兢地回话，不敢直视慕格的眼睛，颤抖地补充道，“小姐让我扔掉。”
慕格了然地点点头，但随即又觉得不对劲。
“什么血浆这么难闻？”他眯了眯眼，拦了下来，仔细打量着袋子上的标签：“狐血？我记得不是这个味道。”
血浆这个食物，在帝都算是被玩出了花，各种做法都有，现在推车里的不过是原浆，但也不应该如此刺鼻，像是过期了很久，或是小作坊里的三无产品。
慕格嫌弃地用手捏起来，凑到走廊转角的荧光石下观察。
黑红色的血浆随着力道晃动，许多极微小的白色粉末漂浮在上面，不仔细看完全不会发现。
慕格把血浆打开，臭腥气铺天盖脸地冲过来，呛得他眼泪直冒。
唇角方才几分戏谑骤然消失不见，他面色冷了下来，好似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这里面为什么会有薤□□末？”
薤xiè白，大蒜的学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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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