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两位当事人的淡定，一旁的魔仆们就慌张了许多。
为首的魔仆趁尔琳洛斯不注意，迅速褪回魔形态，掠向赤色墓园，向长老们报告小祖宗闯下的大祸。
当然，那是他们以为的不注意。
实际上尔琳洛斯贵为当今血族唯独的纯高级血统的公主，即使年纪还小，但实际魔力早已是碾压性的存在，对于环境的感知也是易于常人。
如若不是她一直受桎梏，没有办法使出全力。加上多年来的藏拙，藏着藏着就真拙了，哪里还用费尽心力地在这里和慕格演戏。
想到此，尔琳洛斯又有些迁怒，不高兴地打量着慕格。
少年低垂着眼帘，浓密而柔软的睫毛覆盖着他黑曜石般的瞳孔，嘴角因为不悦而向下抿起，眉头也微微皱出更高的轮廓。眉弓隆起，锐利如剑。即便此时他还是名动皇都的纨绔，但是身上不凡的帝王气还是初见端倪。
他心里有些憋屈，但无可奈何。再咽不下这口气，也要生生承这一次。
谁人不晓血族在当今纪元的地位。
世上尚存魔力的，只有血族和大祭司家族的灵族。而这两者的力量差距悬殊，血族地位千年来无可撼动，甚至如今的皇国都是他们一手扶持的结果。连牧首都要敬畏三分。
他已然是牧首候选人，实际上只用对父亲，也就是当今牧首行单膝礼。但是出于尊重和忌惮，今日来见尔琳洛斯，他也给予了同样的礼节。
慕格努力平复情绪，往日挂在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敛起，只剩肃然。他再度行礼，铿锵地双手抱拳。
“恕在下不能成为小姐的血仆。请小姐另寻高就。”
用词尊敬，却也疏离到了极点。
拉扯许久，尔琳洛斯的耐性已经全部用完。她转过头盯了慕格片刻后，瞳孔重新焦距，幽绿的眸子闪烁出魅惑的光泽，扯了扯唇。
“你不想当。”
“是的。”慕格忙不迭地应声。
听闻此，尔琳洛斯慢悠悠地掩了掩嘴，像是被逗笑了一般。
“果然表哥说的没错。你们血仆真的很爱玩欲擒故纵这一套。”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勾起嘴角，撩了下垂落的发丝，“看中什么了？钻石？还是西国进贡来的黄金手镯？”
“什么？”慕格一愣，着实没有跟上她清奇的脑回路。
“我的宫殿里都有，你想要拿就是。”她一副宠溺的模样，随后打了个哈欠，好像有些累了，“说到宫殿，我想我们该启程了。正好你骑着马过来，稍我一路吧。”
不等慕格说什么，她身形一闪，就站在了马跟前，淡淡地注视着他。
说实在的，连尔琳洛斯自己都觉得，她简直把赖皮这件事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都不生气，实在是过不去了。
但她显然低估了慕格。
因为她惊诧地发现，往常臭脾气的少年，被她刺激得也只是脸色沉了沉，默默起身，绅士般地走到她的身旁，低头看着她。
“小姐自己上去，还是在下扶你上去。”他轻轻地开口，任人宰割的模样。
好似一拳打到棉花上，没劲极了。
尔琳洛斯的饶有兴趣的表情淡了下来，撇撇嘴。搞得好像她欺负人一样。
愧疚的滋味在她心头涌动，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其实慕格确实恨得牙痒痒，但不解占了上风，覆盖了他多余的思绪。
清早收到尔琳洛斯的邀请函，慕格是十分意外的。
他揣度了半天也不得其解，毕竟二人平常并没有什么交集。如果非说，那就是前些日子尔琳洛斯的魔煞把弥花的魔煞吞噬了这件事情。
好像很多人盼着自己意气用事，怒发冲冠为红颜地去找尔琳洛斯问罪。可实际上弥花和慕格也不过是师从同门的交情，私交不深。谣言传得满天飞只是他懒得解释的缘故。
看似纨绔蛮横的慕格，其实极度薄情，与所有人都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自然不存在为了谁去出头这样的事情。
所以他压根不准备来，想着找个托辞敷衍一下得了。
但是这些魔仆们怕是比尔琳洛斯本人还要上心。送完邀请函后，就和跟屁虫一样，他走到哪跟到哪，大有一副今日他不来，他们就不走的架势。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只好应邀。
来之前他揣度了很多，甚至复杂地联想到血族与牧首政治上交错复杂的关系，但显然他想多了。
她什么真的什么都不在意。
只是单纯的想要他当血仆。
慕格摇摇头。
果然传闻不虚，她的确荒唐至极。
“小姐不说，那就是不用帮忙了。”说罢，他略过尔琳洛斯，长腿一身，潇洒地骑在马上，满脸桀骜与不屑。
这下轮到尔琳洛斯吃瘪了。
她现在确实有魔力可以快速移动。但仅限于横向短距离。如果竖着往上走，那样的消耗就不是一个层级上的了。
没用的药术师们。这么久了也研制不出来解药。
尔琳洛斯的面容冷了下来，笑容僵死在嘴角。
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瞥了一眼慕格，暗示意味明显。但对方好像没有看懂的样子，天真地反问起来。
“小姐，怎么了？”
“扶本小姐上去。”尔琳洛斯抬了抬眼，眼神里满是“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的威胁。
慕格得意地咧开嘴，英俊的面容透着一股邪恶的性感。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手上的动作却利落又干净，穿过尔琳洛斯的胳膊，拎小鸡一样地提溜起来，拢在自己的怀里。温热的吐息，灌满她的耳畔。
“好的，亲爱的小姐。”
尔琳洛斯不自然地坐稳，努力恢复高贵而冷漠的表情，只是苍白脸颊上，可疑地爬上了淡淡的红晕。
慕格低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颇有一种“扳回一城”的喜悦，原本堵在胸口的一团气就这样烟消云散。
他扬起马鞭，马匹向城堡的方向飞驰而去。
*
他们的速度已经够快，但还是有人抢先一步守在了城堡前。
慕格瞟了眼，看清了兜帽下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只觉得热泪盈眶，苦尽甘来。
看来，救兵到了。
“长老。”他从马上跳下，轻轻颔首，平日里觉得面目可憎的人，如今也亲切起来。
有了血族长老，说不定能勒一下尔琳洛斯这匹脱缰的野马，让她改邪归正，不要再折磨他了。
长老们也微微点头，回以同样的礼节。
随后，慕格目瞪口呆地发现，平日在教堂上耀武扬威的长老们，见到尔琳洛斯就大呼小叫地恭维起来，全然没有了不怒自威的架子。
他们吵吵嚷嚷的，你一句我一句，逐渐听不清在说什么，场面一度混乱。
“好了。”尔琳洛斯被吵得头痛，不耐烦地垂下眼，扬起假笑，红瞳瞬间收紧，杀意猛然释放。
空气顿时寂静了下来。
“这才乖。”她满意地哼了一声，毫不吝惜地踩着长老们的背当作台阶，一步步缓缓落到地上，如履平地。
价值千金的上等魔兽皮斗篷，就这样被当作踏板，沾满了泥泞，却无人敢斥责。
慕格心如死灰，算是看清楚形势了。
敢情不是救兵，是敌人的队友。
“什么事。”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华贵的斗篷，顺了顺上面的毛，吝惜地扫了一眼他们恭敬的模样。
她一动未动地站在门口，看样子并不打算请长老们进城堡，只想就地解决。
长老们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个斟酌再三开口：“我们接到消息，说您找到了血仆。”
“显而易见。”尔琳洛斯看了眼慕格，面无表情，话语间的嘲讽不加掩饰。
长老们的脸色难看了些许，但又克制了下来。
“小姐，他身份尊贵，恐怕……恐怕不能够做您的血仆。”长老磕磕绊绊地说着，头埋得更深了，不敢直视尔琳洛斯的眼睛。
周围沉寂了下来，像是死神不久前从上空呼啸而过。
又是限制。
这个限制，那个限制，就像锁链一样，捆绑得她难以喘息。
“可是他的血是甜的，我很喜欢。”她压下心底的不痛快，纯真地睁大眼睛，眸色柔和，像是得到了称心如意的宝贝。
慕格只觉得无数道目光暗暗汇聚了过来。
“而且他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生怕别人不误会一样，尔琳洛斯歪着头，开心地补充道。
青筋。
一跳一跳的。
纵然见多识广，但闺房秘事被如此袒露诉说，算是头一次。
听闻此，他们震惊地对视着，复杂地一寸寸打量着慕格的某处。
看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慕格生无可恋地想，自己的清白算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少年的耳朵不知不觉已经红透，甚至比坠在耳垂上的红珠，还要艳丽一些。
“可是，小姐，您的味觉，医生不是说……”长老半信半疑地提出心中的困惑，抬眼对上了尔琳洛斯骇人的视线，生生把”不治之症“几个字吞回了肚子里。
“我不清楚，但是我确实尝到了他血的味道。”尔琳洛斯托着脸颊，诚恳地点了点头，又挂上了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杀意，只是长老们眼花的错觉。
她绞尽脑汁，努力回想起百姓们形容美食的词语，来力证自己：“辣劲很足，还是酸甜口的。回味一下还有些清苦……”
听完回答，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慕格更是面容扭曲地抽搐了一下，脸色由红转青又变黑，丰富多彩。
你确定你喝的是血，不是打翻了调料台？
众人欲言又止，无人敢再提疑问，长老们心中已经了然，愁得叹了口气。
重点哪里是小姐为什么要这个血仆。
而是小姐想要这个血仆。
既然要，就没有得不到的道理。
要怪只能怪素日太过宠溺，这千年来，哪怕尔琳洛斯看中了天上的星星，他们也恨不得飞上去摘下来。更别提现在这样的请求了。
为了血仆而惹得小祖宗不高兴，那可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雪越下越大，漫天飞舞，应该算是近些年来帝都迪佩尔最糟糕的天气了。
慕格已经有些冻僵。他扭过头去，看见大雪也同样降落在了尔琳洛斯的身上。但她的体温似乎很低，以至于雪不会融化，如同饰品一样坠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宛如安静的神坻。
长老们又留在那假模假样地劝说了两句，直到尔琳洛斯肉眼可见地不悦，身后的倪克斯显现出来，威胁地嘶嘶作响后。
他们便转移目标，走到了慕格的跟前。
慕格的右眼皮跳了跳。
果然大长老摘下兜帽，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望向慕格。
“骑士长，可否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