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集市骤然躁乱起来。
游街的人们四下逃窜,小摊的商车都被掀翻,噼里啪啦地哄响。
尔琳洛斯从塞里高大的身影那里探过头,只是一瞥,脸侧忽然出现白色的衣衫,遮掩住了视线,随后天旋地转,她被揽住腰际,飞速向后掠去。
“别看,别出声。”塞里眉眼压低,轻声交代着,之后认真地偏过头,观察着四周。
尔琳洛斯刚回神,她已经距离鱼明草的铺子,有了很大一段距离。但脚步声依旧紧追不舍,怎么也甩不掉。
很明显,冲他们来的。
她从迪佩尔来到波塞冬,休养了不过个把月余,途中绝非一帆风顺,中间也出过几次岔子,但大多数没有如此明目张胆,不过是小打小闹的暗杀罢了,且大多数冲着塞里来。
现今,尔琳洛斯内心涌动出一股说不出的预感。
这群人真正的目标,是杀掉自己。
街上的人走了大半,剩下跑不出去的都躲藏着,远处躺地的尸体抽搐着,鲜血蔓延在水波中,一片浑浊,犹如地狱里罂粟花绽放。
尔琳洛斯眼睫垂落,翻转手腕,企图偷偷调转法力,想要,灭掉敌人。可在动用的霎那,莫名的刺痛在胸口涌动,几近要把她生生撕裂开来。她蹙眉咬牙,努力平复呼吸,但还是不敌感官,趴在塞里的臂膀上昏厥过去。
她手腕垂落,刚刚绽放于指尖的荧光猛地熄灭。
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她胸口的蔷薇印记破碎消失,光滑的皮肤上,再也没有了任何烙印。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塞里面上沾血,胸膛领口有粘腻的濡湿。他斗乱之际微微侧头,发觉了怀中人的不对劲,下颌紧绷,挂在脸上不在乎的笑淡去,眉峰压出一片戾气,手上的动作快了许多,铁扇挥舞,阻拦的人惨叫一声倒下。
如此反复,生生地杀出来一条血路。
塞里银白的眼底出现嗜血的腥光,白衣凛冽,沾染着刺目的猩红。铁扇置于掌心,扇沿还淌着不断滑落的血。
他短暂驻足,最后瞥了一眼黑衣尸体上,如出一辙的蔷薇胸章,扯出一抹阴冷的笑。
*
尔琳洛斯皱着眉,睁开了双眸。
她正赤足踏在一片冰冷的水域。
这是几天前她在心界看到过的场景。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景色相较于起初的大雾弥漫,已然清晰了很多。
水珠凝结落下,汇聚成脚下浅浅的清水,尔琳洛斯抬脚拨动着水花,刺骨的冷顺着感知蔓延全身。
她冻得一激灵,倒映的水面上,她唇色发白,不自觉地轻颤。
尔琳洛斯拢了拢身上厚重的罩衫,从一出现开始,它就存在在她身上。
她努力回想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再重新打量全身,波塞冬传统的服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迪佩尔早些年流行的衣服款式,许是担心寒冷,乌黑的斗篷正严严实实系在脖颈,抵挡刺骨的寒意。只露出她白净的脸颊,配着纯粹赤红的眼眸,在这阴暗漆黑的周围,有说不出的诡谲神秘。
“心界,是这样吗?”她的手顿住,小声呢喃。
老师提过心界,但从未具体地说到里面究竟有什么。
因为它是变幻莫测的。
“每个人的考验不一样,但可以知道的是,心界并非打怪兽那么简单。”老师摩挲着长胡子,声音沙哑认真,“心界,也会是心魔。
“就是害怕什么,它就会出现什么?”尔琳洛斯昏昏欲睡,顺着老头子的话说下去,佯装了然地点头。
“是,也不是。”老师严肃转身,欲言又止。好像思考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索性挥挥手,高深地嘟囔着晦涩的话,企图挽尊,终结话题,“……变幻莫测,算了,不如找些例子和你说。”
“之前我教导过一个学生,他也进过心界,不过失败了。”
“你要真的好奇,可以问问他。”
尔琳洛斯喝着血包,毫不在意地挑挑眉,敷衍地点头应答:“好好好,叫什么,我去请教请教。”
老头见不受重视,气哼哼地收拾东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丢下一个名字就匆匆离开。
“赫连,你去问问他,在心界里看到了什么。我可和你说,这是我之前最优秀的学生,可惜咯……”
飘渺的声线回荡在耳边,往昔的一切都骤然历历在目,尔琳洛斯顿在原地,半弓着腰,头疼欲裂。
宛若破碎的镜子拼凑在眼前,一幕幕如万花筒在眼前重现,混沌的红瞳逐渐变得清明。
——她想起来了。
那天出于好奇,她还去问了赫连。
彼时他刚来庄园工作,沉默寡言,也就尔琳洛斯逗闹的时候,男人如冰山般的脸才会偶尔松动,恩赐般地吐出几个字。
“赫连,老师说你曾经去过自己的心界,那你在心界里面究竟看到了什么?”她好奇地探头,夺过赫连手中的水壶,阻止他浇水的动作。
赫连停在原地,手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温暖的春风吹过,带刺的蔷薇根茎微微顺着风的力道飘动,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不易察觉的刺痛。
他不动声色地偏过手,躲过根茎,扭过头。
许是在做心理斗争,他犹豫再三,还是妥协:“我就看到一个很大的墓碑,没了。”
说罢,赫连不欲多言,伸手企图夺回自己的水壶,却被尔琳洛斯偏过身躲开。
她醉人的红瞳闪烁着光芒,显然被挑起来了兴趣,追问下去:“墓碑?那你为什么会失败?”
赫连脸色一变,刹那间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冷淡。他的薄唇微动,乌黑的眼珠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面面相觑,最终赫连还是败下阵来。
“小姐,世界上所有的失败,不全是简单格斗的胜负。”
赫连扯了扯唇,终于拿回了水壶,垂着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思绪。
“有的时候,抉择,也会导致失败。”
“我只是做错了选择而已。”
尔琳洛斯不解地蹙眉,努力想要弄清楚他话语中的深意,某个瞬间,一个猜测涌入脑海,还未来得及制止,话语就已经脱口而出。
分明是和现在话题不搭边的问题,可她还是冥冥之中想到了这件事。
“赫连,你的以太不是已经被驯服,还是没有形状吗?”
赫连停在原地,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小姐,我的以太比较特殊,他没有形状。但是可以变成任何模样,稍后它会带您回房间的。”
“属下告退。”
明明是没有回头,她却仿佛看到了他的神情。
黑瞳深不可测,睫羽纤长,似是有水珠浸在其中。
尔琳洛斯不合时宜地想起话本禁忌之恋里,常常出现的炮灰角色。他也有这样一双令人心痛的眼眸。
所以踌躇了半晌,她终究还是没有把那句话问出口,任由它飘散在岁月里,不见踪迹。
“可是我看见过你的以太。”
过去的呢喃和现如今深思恍惚的嗓音重叠,交错地回荡在耳畔,像是一个钩子,带着尔琳洛斯回到了现在。
“可是我看见过你的以太。”她呆滞地重复着这句话。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
不是错觉。
可是赫连的以太究竟什么样子,为什么自己会问出这一句话?
她绞尽脑汁,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她始终觉得这千年来,自己的记忆是没有缺损的。
但如今的一切,都好像提醒着她不对劲的地方。
尔琳洛斯咬唇,身体不可控制地发抖起来,注视着大雾散去后,远处的景象。
两个悬崖峭壁之间,静静地伫立着一座高大的教堂,不过似乎年久失修,窗框里的彩玻璃,都破裂开来,蒙上一层灰尘,给肃穆的教堂增添了几丝不寒而栗的恐惧。
淋湿毛发的寒鸦从窗台上飞起,盘旋在教堂的高顶上,形成圆圈,不断环绕。
在阴霾漆黑的视角里,像极了一座巨大的墓碑。
尔琳洛斯颤抖着抬脚,慢慢走近教堂。
里面似乎有什么散发着莹莹微光,吸引着她前去。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灰尘扑面而来。尔琳洛斯嫌弃地挥着眼前,揉搓着发红的眼尾。
烟尘进了眼睛,刺激得她不断流泪。
她努力挣开眼眸,透过模糊的视线望向前方。
倒立的十字架上,钉着一个人。
纵然面庞低垂。
纵然银白色的长发遮掩了眉眼。
纵然满身伤痕,被藤蔓缠绕。
但她还是认出来了他。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我之前铺过的线,赫连没有具体形状的魔煞(对手指)
其实有形状的,后面会说!
尔琳洛斯慕格相遇(80%)!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