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邪神

新牧首即位的那一天,向来春日少雨温暖的迪佩尔,竟然下起来了磅礴大雨。

乌云弥漫在天际,吞噬了所有微弱的光芒,台阶之下人们的视野都被细密的雨丝切断,冷雾漂浮在空气中,朦胧地透射着模糊的景象,淹没在阴暗的光线里看不明晰。

大祭司弥花和骑士团团长恩底,并立在皇座的阶级之下,一左一右,宛若护法淡漠伫立。慕格身披华贵的长袍,毛绒毯的尾部已然被雨水浸透,使得肩头上的重量更加厚重。

他丝毫未觉,眼神如同神抵一般冷漠无情,漂亮的唇线似勾微勾,俯瞰众人时满眸讥诮。

“典礼开始。”贴身的奴仆上前,用扩音石费力地喊道,声音勉强穿透厚重的雨幕,递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霎时间,众人私下互对着疑惑的眼神,不敢多言。

此时,慕格已经面色如常地从恩底手中接过皇冠,伸高双臂,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而本该出现在册封典礼上的老牧首,并没有露面。

距离老牧首被传软禁,已然过去了小半周。小道消息乱飞,传闻新上任的牧首心狠手辣,将亲生父亲囚禁,原因未知。还有小报辩驳,或许老牧首重病缠身,难以现身,牧首是为了体谅父亲,才会出此下策。

不论是哪种答案,群众关于慕格形象的认知,早已颠覆性。

如若不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他们都不敢置信,帝都出了名的纨绔,竟然意外地靠起谱来,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全然没有了从前的影子。

骤然降温,弥花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哆嗦地偏头,满是崇拜地望向身侧的男人。

思及灵族与老牧首之前签订的婚约,她心中微动,缓缓垂下头,碍于人多眼杂,只敢偷偷高兴,肃穆的表情舒展,如寂静神山上落上一层柔和却难以捕捉的春风。

灵族大长老曾说,慕格年轻气盛,还是一棵需要修剪扶正的小树苗。

从前他做错了选择,不过是长歪了树枝罢了,稍加砍去修饰,只要愿意改正,那么还会重新成为帝国的骄傲。

弥花的笑容极浅而温柔。

他们仰望的是帝国的太阳,是帝国至高无上的牧首。

而她仰望的,是自己未来的未婚夫。

*

慕格像是没有察觉众人各异的神情,眼神沉然,仿若一层黑色晶石覆盖在海面上,所有的潮汐涨落隐没其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缀满宝石的皇冠带上头的刹那,狂风大作,大雨胡乱拍打在大地上,雷声滚滚,阴暗可怖,像是世界末日来临。

迪佩尔从未有过这样的坏天气。

似乎神明对慕格的即位颇有微词。

好像看透了众人的心思,慕格嘲讽地勾唇,隐没在长袍下的手轻轻一挥,看不见的魔力骤然充斥在宽阔的天地间。

雷声和乌云散去,露出光芒四射的太阳。瑞鸟逆风腾飞,五彩的翎羽随风舒展,远处心蟠秘林里的上古魔煞,感受到了什么一般,齐齐发出浑厚的低吟。

红蓝过渡的穹顶下,金色的灵脉蜿蜒成山脉的形状,飘扬在空气中,几乎与云彩连在一起。璀璨的光泼洒在大地上,清风带着雨后清晰的香气,弥漫在鼻息间,令人心旷神怡。

可是见到美景,众人的眼神并没有多欣喜,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与不解。

其中最为诧异的是号称拥有帝国最强魔力的古老家族——血族。

内行人看门道。

就在他们因为天气的阴转晴啧啧惊奇时,血族的长老们惊讶地交换眼神,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同样的恐惧。

轻轻挥手释放出来的魔力,也远在他们之上,更有魔力低者不自觉跪下,向着更高等级的魔力俯首称臣。

而可以清晰辨认魔力来源的血族大长老,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好像感应到了什么,胸口冰蓝色的圣洁蔷薇契约痕迹,灼烧般地刺痛了起来。

“墓……神墓的力量?”帕尔斯瞪大了眼睛,吃力地捂住胸膛,满头冷汗,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跟着众人跪下。

“这个力量,来自众神墓?怎么可能?”克斯特惊讶出声,再也控制不住音量,瑟瑟发抖起来。

耳力很好的人们,也明白了血族长老的意思,窃窃私语起来。

“神墓?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首不是人类吗?怎么会有魔力?”

“不是血族看守神墓吗?”

“打开神墓的那个祸害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慕格骨节分明的五指微微张开,一枚蔷薇胸章出现在他的掌心。

白润的玉料被骄阳镀上金色,上面镶嵌的神秘罗文如同有了生命一样,绽放出熠熠光辉。

尔琳洛斯的蔷薇胸章。

他垂眸,拾起小巧精致的胸章,抬高到眼眸前,遮挡住了太阳渺小的圆形。

表面看似坚硬的胸章,实际上用的是最柔软易碎的材料。因而可以清晰地透过近乎是透明的石料,看到里面暗藏的玄机。

一颗微小的黑点。

慕格曾研读过上古魔草药类的书籍,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圣洁蔷薇的种子。

年轻的牧首笑了。

想起来尔琳洛斯当日,执着地找借口把蔷薇胸章给他。恐怕真实目的,是为了将珍贵的蔷薇种子给他。

可是他又没有血,该如何培养呢?

慕格曾在某个夜晚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经脉里魔力涌动,属于尔琳洛斯的力量在圣灵节的夜晚源源不断地透过蔷薇契约渡到他的身体里。直到那晚偷听到了老牧首和漆宴的对话。

直到尘封的记忆被他回想起。

比如前世他们曾经相遇,年少的慕格牵起红瞳少女的手,奔跑在田野里,企图逃离地狱。比如执念郁结在心中,他再度转世,睁眼醒来,成为了众神墓的神明。趁着暴乱逃出,他寄居在了那位名叫“慕格”,与自己同名同姓的人身上,逐渐同化成为一体。

他的每一次出现,每一个下意识的抉择,都是为了拯救她。

他是神明,自然能够催化出圣洁蔷薇的花朵。所以种子给他,并非荒诞之举。

尔琳洛斯早都知道这件事了。她不曾害他,只是在利用他。她用自己的死破局,宛如诱饵,引出政界更深更丑陋的阴谋,呈现在他面前。

可是慕格并不生气。相反,心头模模糊糊的刺痛,使得他难以对尔琳洛斯产生厌恶之情。

深究下去自己的内心,慕格也找不到答案。

但是实际上,并不是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会有答案,并不是所有的抉择都需要理由。

当一个人真正想要去做什么的时候。

他去做。

只是因为他要去做。

此刻骤雨初歇,被雨水淋湿的衣衫和披风黏连在身子上,他柔软披散的发丝也湿成一缕一缕的,唯剩下左耳的红耳坠闪烁着光芒。

剔透的天幕,让他想起了尔琳洛斯的眼眸。世界上没有比那双杏眼,再要澄澈的眼睛了。像是两池红色的潭水,泛着粼粼的波光。

回过神来,察觉到了现在还在典礼上,他笑容微微收敛,漫不经心地拎着剑鞘,步步缓慢地踏下石阶。

向来淡漠的黑瞳微微垂下,满是垂怜。

是神俯瞰世人的怜悯。

祂宽恕他们的愚昧,祂宽恕他们的自私,祂宽恕他们并不诚心的忏悔。

祂选择宽恕。

但并不代表人们不需要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

慕格轻抬双手,周遭的一切都不寒而栗地发出刺耳的嗡鸣。

祂骤然想起母亲儿时,曾趴在祂耳边说过的古老传说。

神诞生于神格,介于善恶之间。倘若某一日祂选择走下神坛,必然会选择一种状态出现在人们面前。

若心怀善念,普渡众人,那就是光明神。祂慷慨地将太阳赐予世间,给了幽闭黑暗的创世纪,无尽的光明。

“要是心有邪念,要惩罚人们呢?”

年幼的慕格好奇地歪头,看着母亲的侧脸。

一只柔软的手抚摸着他蓬松的发顶。

“那是邪神。祂所到之处,皆是炼狱。”

半跪着的人们心中一动,在光线的照射下,恍惚出现了错觉,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瞬间,逆着光踱步下来的慕格,看不清模样,却令人不受控制地战栗。

——这是那日参加牧首册封仪式人们,最后的记忆。

再度醒来,他们已经不知何时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时间来到了第二天。

一出门,铺天盖地的消息劈头盖脸地砸了满脸。

他们面面相觑,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路人脸上,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老牧首已死,血族所有长老在册封礼上被慕格刺杀,头颅鲜血成河,藏身于公主庄园的赫连也被人发现横死在大厅里,连同之前贴身伺候尔琳洛斯的魔仆们一起,被丢弃在乱葬岗里,连像样的坟冢都没有。

赤色墓园的秘密被揭露,血族被人人唾骂,自此之后史书工笔,不能再有任何痕迹。

这样古老的家族,就这样轻易地被抹杀在了历史的长河里,不复存在。

无人敢深究,新上任牧首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能够杀掉血族全族,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还未来得及八卦,牧首的新令已经颁布。

他亲自出现在了高台上。

银白色的长发披肩,赤红的双目骇人,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慕格穿着张扬艳丽的红色,松松垮垮地袒着皮肤,青黑色的纹路布满他裸露出来的结实肌肉上,周身沉稳的气息不复存在,亦邪亦魔,长指甲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一个满是裂痕的罗盘,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

就算是没有读过几本书的群众,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邪神的标志。

新上任的牧首,竟然是邪神。

“众神墓将于三天后开启。想要逃离的群众,可以自行离开。留下来的,后果自负。”

磁性的声调响彻每一个人的耳畔。

那天,迪佩尔的群众们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移民。

周边国家始料不及,想要和迪佩尔商量对策,牧首却拒接任何人的消息,闷在房间里,就连唯一剩下侍奉在身边的恩底都不接见。

很多人好奇,典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使得牧首成为那个样子。有胆子大者,偷偷去乱葬岗看了一圈,长老们死前面容安详,好像从未经历什么痛苦。

除了伯爵夫人克斯特。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唇角勾起的笑还没有散去。

*

“母亲,好久不见。”

邪神嘲弄的声线,激荡在她五感之中,如擂鼓锤响。

刻着剑鞘主人名字的银白色剑,刺入了克斯特跳动的胸膛。

而尚在前一秒,全场的人都倒下,唯独剩她被保留意识,留在原地。

克斯特尖锐大笑,再也不瑟缩在面具之下。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告诉你尔琳洛斯的下落吗?”

“她就算在迪佩尔没有死,你以为她在波塞冬,就活得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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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琳洛斯慕格相遇进度(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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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的圣火[西幻]
连载中西村薏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