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来的不算早，外面已然是落日时分。
波塞冬是海底之城，深海中阳光难以透入，所以太阳升起降落的光芒，都是依靠夜明珠的明暗来模拟。城中街道的装饰也大多采用自海底五彩的石块，还有深渊里细腻的泥沙，就算光脚踏在地上，也柔软得极为舒适。
五彩斑斓的光芒映照在尔琳洛斯的面庞上，使得她重病后勉强恢复红润的脸颊，又增添了很多生机。柔和的微光镀在皮肤上，甚至能够看到细微的绒毛。杏眸里波光流转，灿烂得像春天里盛开的花。
尔琳洛斯时隔千年，终于鼓足勇气上街，以波塞冬平民“琳”的身份，她如同好奇的孩子，就算是最简单的铺子都会驻足停留，恨不得把所有新鲜的玩意都玩一遍。
塞里也随着她换上平民的服饰，用染料暂时将银发染成普通的黑棕色，给清冷的气质又增添了些许沉重的肃穆，好在衣衫的纯白，以及他噙着弧度不变的笑，能够缓和这样的威慑，让人觉得他不过只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内向青年。
即便如此，他屹立在人群中，哪怕只是经过，也吸足了目光。
老实说，波塞冬的人们，都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海妖魅惑的面容时常出现，早已不足为奇，但塞里的五官眉眼，精致得如同俯瞰众生的神抵，就算潦草略过一瞥，也难以移开眼睛。
因而参加百鱼会期间，不少少女害羞地逗留在他们周围，不愿意离去，捂着脸窃窃私语，尽管距离很远，加上在深海之中，尔琳洛斯的耳朵敏锐度会降到很低，但是她还是能够猜测到她们议论的话题中心，一定会是塞里的名字。
此时此刻，尔琳洛斯无比感谢当初英明的自己，叮嘱当时尚为“白岁”的塞里，一定要易容。否则恐怕他们的任务会夭折在第一步，便无法进行下去。
思及此，尔琳洛斯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紧跟在她身后，心无旁骛的塞里听见笑声，微微一顿。
她不擅长掩饰心思，尽管没有说什么，但是塞里也猜到了**不离十。摄政王的目光离开尔琳洛斯的霎那，便清冷淡漠起来，不在意地扫了一眼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骚动的少女们瞬间安静了下来，颇为害怕地瑟缩了一下，快步离去。
塞里很反感热闹的地方。
如若当初答应了尔琳洛斯做药的请求，他压根不会踏足百鱼会。
百鱼会算是波塞冬的传统周例节日，每周休息日，都会在夜市上摆上奇珍异品，当然还有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吸引来不少人前来采购，要是用足了耐心好好淘，可以找到很多物美价廉的好物。
比如尔琳洛斯想要的“遗忘感情”的药，最重要的一环鱼明草，就是百鱼会上大概率会出现的珍品。
说到价值连城的鱼明草，塞里不是没有。可惜的是之前为了避免不时之需，将仓库里的鱼明草带到了迪佩尔，随后一连串的事件，即便他足够游刃有余，还是没有充足的机会去将鱼明草带走，只好滞留在他暂居的木屋。
波塞冬他可以命令手下搜罗，朝政事情勾连复杂，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虎视眈眈的海妖王监视下，能够不暴露就尽量不暴露，毕竟尔琳洛斯的处境并不算安全。
权衡之下，还是他自己买比较好。
听说他要走，闷了很久的尔琳洛斯，软磨硬泡了很久，塞里才松了口，允许她跟着。
现在他们的关系并不算非常的亲密。至少在尔琳洛斯那里，他们不过是盟友关系，再多一层的话，那就是塞里救了尔琳洛斯的命，她心存感激，别无其他。因此相较于面对慕格的松弛自然，尔琳洛斯面对塞里就要客气和谦逊许多。
塞里垂下眸子，望着眼前人纤瘦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想要伸手摸摸她鬓角顺着海水飘扬的碎发，手臂伸到一半，却又极力克制地落了下来，握紧了手中的扇柄。
“你看你看，这是什么？”并没有察觉到塞里的不自然，尔琳洛斯瞬移一半又窜到了一个新的小铺前面，献宝似地把商品凑到塞里眼前。
再普通不过的鱼灯，外面用木架子编成了鱼的形状，加上了一层薄纱，里面缀着夜明珠的碎鳞片，用小线头系着，动作幅度一大，就在水波的作用下摇曳起来，闪烁着粼粼波光，映在了尔琳洛斯浅蓝色的眸底。
“鱼灯。鱼灯！”老板搓搓手，乐呵呵地见客人上门，精明地瞅了一眼，发现两人虽衣着朴素，但是气度不凡，绝非平民，许是常服逛街的贵公子大小姐，便连忙弯着腰，把压箱底的宝贝献上来。
“哎呦，小美女真识货，那是本店销量最好的鱼灯！上等夜明珠，能保证一个月都亮堂堂的！里面还有清洁作用的清洁草，不怕沾灰的！”老板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兴奋地拍拍肚子，唾沫飞扬。
尔琳洛斯被他说动了心，正欲开口，老板已经麻利地包好了鱼灯，打上了漂亮的丝带，塞到尔琳洛斯的手心，见她摊开着手掌，怕她拿不稳，还贴心地帮她合了一下手。
尔琳洛斯：……
“恭喜小美女，成为本店的第一千个客户。”老板又忙不迭地弯腰，掏了半天，从一个小破盒子里找到单个的红宝石耳坠，放到尔琳洛斯的包装袋里，“这是上好的红宝石耳坠，单个售卖，价值千金！但奈何小姐与本店很有缘，就当作是赠品了！对了，鱼灯还可以打九七折！”
老板说谎话不打草稿，一套一套的，然后很自觉地把零钱罐往前凑了凑，准备接尔琳洛斯递过来的贝壳币。
尔琳洛斯：……
好像她没有说买。
但是现在不买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她认命地腾出一只手掏口袋，掏了半天却掏了个空。
直到这时候，尔琳洛斯才想起来这里是波塞冬，而她自己，身无分文。
判断清楚形势后，她很自觉地抬头，盯着一旁神色淡淡的塞里。
这哪里是什么盟友。现在是大腿，闪着金光的那种大腿。
察觉到过于**裸的目光，塞里玩味地挑眉，垂眼和尔琳洛斯对视，随后目不斜视地握住扇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哎呀，我的钱包拉在家了，还请哥哥帮我付一下。”尔琳洛斯干笑两声，微微仰头，示意地扯了扯塞里的袖角，“哥哥，你看这个鱼灯很好看，这是我买给你的生日礼物。”
街道两旁各色的海树错落，叶片卷着莹莹的亮光蒸腾，如梦如幻。
塞里望着尔琳洛斯，板着的脸带上一点笑意，要不是灯火放大了他唇畔的弧度，恐怕无人能够察觉。
他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低低道：“用我的钱，买给我。”
好像的确不合理。
毕竟用人嘴短。一向挥金如土的小公主，哪里还有如此窘迫的时候。她嘴都要笑僵了，颇为泄气地蹦出来一个哦，就偏过头不言语。
她松开了老板给的包装袋，就在想要把赠品的耳坠还回去时，像是注意到什么一般，趁着老板不注意，掩饰地缩回了袖子，假意将耳坠还回去，实则放到了口袋里。
“给，妹妹。”塞里柔和的声音慢悠悠地落下来，重重地咬了后两个字音。声音坠入耳畔，尔琳洛斯笑了笑，又有了底气一般握住包装袋，和老板道别后，朝着下一个店铺走去。
暮色渐深，尔琳洛斯逛够了，熙攘的人群散的差不多了。天上星河璀璨，海里的灯火闪烁，也宛如星河。
她走到了立着鱼明草木牌的店铺旁。塞里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一路上他都扮演着付钱工具人的角色，抱着手肘，好整以暇地任由她折腾，令尔琳洛斯的购物体验好到极致。累了，自然也想起来正事了。
“老板，有鱼明草吗？”尔琳洛斯熟练地走上前，询问着身着斗篷的老人。他面容隐没在阴影里，晦暗不清。但她并不在意，很多交易的商人都如此打扮。
还没等老板说话，塞里角度刁钻地凑上前，优雅地从尔琳洛斯手里扯过来她大包小包中的鱼灯，捏小鸡一般优雅地拎在指尖。
“不是买给我的？”见尔琳洛斯疑惑地抬眼，他淡淡地说着，理所当然地问了回去。
好像确实有这回事。
尔琳洛斯点点头，随他去了，毕竟好玩的这么多，她已经腻了。
“你知道……”塞里挑挑眉，似笑非笑地接着启唇，只是话说一半，他神情就迅速冷了下来，眼神陡然凌厉，整个人像黑鹰展开翅膀，迅速转身，骤然甩出黑扇，冲向前方，趁空挡将尔琳洛斯护在身后。
尔琳洛斯反应再迟钝，也听到了砰砰的震鸣声，她踮起脚从惊讶地越过塞里宽阔的肩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