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去仰望过别人。
就算是平日里身高劣势,尔琳洛斯也一定会让赫连找一些高的东西垫在脚下,再优雅地踱步上去,俯瞰着身下的众人。
她喜欢这种被臣服的感觉。
而如今,尔琳洛斯站在教堂泥泞红毯的中央,仰望着十字架上的慕格。
他气息奄奄,紧闭着双眸,衣服破碎不堪,露出内里结实的肌肉。从前时常挂在唇角的笑,已然消失不见,发紫的唇色昭示着他不正常的状态。长发不再束成马尾,披散下来,犹如干枯的草,轻轻荡在耳边,只余下左耳的红宝石耳坠,闪烁着黯淡的光辉。
“喂!慕格!”尔琳洛斯启唇,许久不说话,嗓音沙哑。
声音并不大,但在寂静的教堂里,却格外刺耳。
如果慕格现在还醒着,听到她的呼喊,一定会扭过头,玩味地挑挑眉,嘴上不耐烦地嘟哝着,可脚步还是很诚实地调转,挪到她所在的方向。而不是如今了无生机地挂在十字架上,没有任何反应。
“慕格!”尔琳洛斯像是不相信一般,又凑得近了一些。
慕格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恍惚地抬手,企图触碰慕格,却碍于这样的距离,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娇小的人影站在教堂中央的十字架下面,努力伸长着手,比平日里祷告的信徒还要虔诚。
她一遍遍呼喊着神的名字,可还是得不到神的回应。
他闭着双眸,面容平静,像是在做一个漫长的梦境。
尔琳洛斯打量着慕格,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的头发正在慢慢变成白色,裸露的肌肉上隐约显现出黑色的脉络,像是一张网,将他囚困在其中。而束缚他手脚的藤蔓,和水晶球预言起初的结局里,困住尔琳洛斯的藤蔓别无二致。
粗壮的枝桠裹住皮肤,颜色从翠绿到猩红渐变,远远望去,这样的景色到不像是藤蔓,更像是心脏外四散开来的蓬勃血管,一下又一下,有呼吸般律动着。
“怎么可能?”尔琳洛斯瞪大了双眸,不敢置信地放下手,“邪神?”
倒挂的十字架,银白色的头发,还有黑色的肌肉纹理。
这是邪神的标志。
慕格变成了邪神。
她后退了一大步,微怔在原地。
她只是不明白。
迪佩尔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慕格会变成邪神?
水晶球预言的最后,少年清理掉了蠢蠢欲动的血族,发觉了自己的身份,激发了能量,成为了光明神。
祂统治了迪佩尔,给了迪佩尔无限的生机。
祂关闭了众神墓,将上古魔煞永远封存在了众神墓里,不会再有任何隐患。
祂让迪佩尔成为了史书上人人称颂的童话王国。
这是属于慕格的命运轨迹。
尔琳洛斯始终笃信自己不过是他人生漫长岁月里,无足轻重的石子而已。他忘掉了与自己的羁绊过往,他忘掉了前世的记忆,而非如她一般困于旧时代的沼泽里痛不欲生。
他拥有的是现在,他拥有的是未来。
幸福光辉的未来。
尔琳洛斯不过是借他的手灭掉长老,加快进度罢了。他们从尔琳洛斯假死离开迪佩尔的那一刻开始,便不应该再有任何瓜葛。
他是迪佩尔的新牧首,有骑士团长恩底和大祭司弥花的辅助,是帝国的太阳。
而她则是波塞冬的普通居民“琳”,随着神墓关闭,契约消失殆尽,逐渐苍老,随时结束掉生命,将面容停留在最美丽的年华。
应该是这样的。
两条平行的线,只是有了一个交点,往后的日子,他们会渐行渐远,在各自的赛道上过完余生。
万一是心界的催眠呢?
梦都是反的。
尔琳洛斯如此安慰着自己。
或许事情并非自己所见到的这样。
这样想来,沉重的心情有了少许轻松。
她叹了口气,刻意忽视着十字架上的人,挪开步子打量着周围,想要先找方式离开。但是环视了半天,这个教堂早已破败不堪,压根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线索,所有的设施都蒙上了一层灰,宛如被大火灼烧过,银器的边缘都被烧黑。
几番搜寻无果,她又回到了原点,重新仔细打量着慕格。
他亮得出奇,能够照明一方黑暗,起初尔琳洛斯以为是他自己的光芒,但是还是有些许端倪,让她蹙眉不解,狐疑地绕道了十字架的后方。
一盏灯出现在视野里。
与寻常的灯不同,它正在闪烁着幽冥色的鬼火,映在尔琳洛斯眼底。
同时,仿佛想起来了什么,她头痛欲裂,指尖却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触碰到火焰。
几乎就在一瞬间,她被卷入进了鬼火,身影消失在空旷的教堂里。
雷声大作,暴雨哗啦啦地砸了下来,盘旋在教堂顶的乌鸦,还在一圈圈不厌其烦地绕着,任由雨丝打湿翅膀,聒噪而凄厉的叫声响彻天地间。
尔琳洛斯曾留下踪迹的红毯上,泥脚印逐渐消失不见,所有痕迹烟消云散,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唯一有些许区别的是,原先静默矗立在石柱上,被烧焦的雕像,都同时诡异地调转了头,朝着青冥灯的方向,无声注视着。
像是在默哀,又像是在祈祷。
*
“谁?”
慕格骤然睁眼,从床榻上起身,捂着胸口大口吸气。
早已听到动静的恩底,不顾礼节推开门快步进来,见到这一幕,却觉得莫名的欣慰涌上心头。
——牧首终于有了一些人样。
自册封礼回来,他身体的异变恩底并不是没有发现,诚惶诚恐的同时,却不敢过问。
因为他心里清楚,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他不是慕格了,是邪神,是如今迪佩尔的最高统治者。
表面上容貌相同,但大多数的时间,他的深思都被邪神所占领,残忍蛮横,只有小部分的时间,才拥有自己的清醒。
这是好事。
可坏事是,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恩底攥紧手中的剑,调整了一下走上前:“牧首,怎么了?”
“没事,没事。”慕格喃喃着,嗜血猩红的眸子,却溢满了失落,“尔琳洛斯……怎么样了?”
自从册封礼上,从克斯特的嘴里知晓尔琳洛斯还活着,就在波塞冬后,慕格发了疯一般派人寻找,并且每隔几分钟就要清醒地问一遍,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又蔫蔫地缩了回去,如同得不到糖果的小孩。
“回牧首,我们到百鱼会的时候,现场已经乱作一团。来刺杀的人都死光,是克斯特生前派过去的杀手。据幸存者说,见尔琳,哦不,那个叫“琳”的女孩,被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带走了。”恩底低头如实回答。
“男人?”慕格挑了挑眉,赌气似的,“什么男人?”
“来人刻意隐藏身份,所用的名字和尔琳洛斯一样是化名,我们不得而知。”感受到低气压,恩底的头埋得更深了。
“哼。”慕格躺了回去,仿佛不在意般地挥挥手,“接着找,行了,我要睡了。”
听出来言语中驱赶的意思,恩底也聪明地不欲逗留,正待转身之际,他又停下脚步。
“牧首,还有一事。”
“说。”慕格不耐烦地蹙眉,眼睛并没有睁开。
“灵族弥花,请求一见。”恩底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
“不见。”
“是。”
恩底毕恭毕敬地退下。
等到关门声响起,慕格方才淡定的神色骤然痛苦起来,他额角的青筋暴起,面容介于恐惧和诡谲之间迅速变换。好像有一股力量在体内撕扯,最终他昏迷过去,眉眼平静,和平日里的睡颜别无二致。
不知是不是错觉,迪佩尔分明是晴天,他的耳畔却传来了暴雨的声响。
*
塞里带着昏迷的尔琳洛斯回到了藏身处。
将她安放在床上以后,便迅速诊断着她的伤情。
“难道是余毒未消,否则怎么会昏迷?”他蹙着眉按着尔琳洛斯的经脉,却讶异地发现先前源源不断涌动的魔力,此刻消失殆尽,不论如何也感受不到了。
塞里向来淡定的眉眼,染上了不易察觉的慌乱。
“怎么可能?”他从药箱里掏出仪器,轮番试着,试图寻找答案。终于在最后一个仪器拿出来后,仪器有了些许反应。
“青冥灯。”塞里盯着手中的小灯,绿莹莹的烛火嘲弄般映着他的眉眼,“怎么会有青冥灯。”
他喃喃着。
青冥灯是旧时代用来控制犯人的刑具,触碰到他的人会被卷入梦境,里面的梦奇异多变,受梦境主人的操控,除了主人的允许,被卷进去的人完全无法出去,只能在里面扮演着故事里的身份,久而久之,分不清梦境现实。像是精神监狱般囚禁着犯人,来达到完美的控制效果。
“尔琳洛斯,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塞里喟叹一声,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将手伸入了青冥灯。
这个东西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影响,但是对尔琳洛斯却不一定了。
绿色的光芒闪烁,塞里没有了意识,趴在了尔琳洛斯的床榻边,唇角勾起。
仿佛在做一场十分有趣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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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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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青冥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