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格下意识地否认,余光里偷偷观察着尔琳洛斯的神情,与预想的方向不同,她的眉眼间弥漫着掩饰不住的失落。
他眨了眨眼,脸上流露出明显的疑惑。
难道自己理解错了?
慕格打小跟着父亲游走于官场之间,深谙达官贵人对于权力越矩的敏感,所以第一反应是触碰到了尔琳洛斯的底线,着急辩驳。
他从没有觊觎庄园之主的意思,不希望尔琳洛斯产生这样的误会。
默了片刻,尔琳洛斯恹恹地躺了回去,直愣愣地瞪着他,恨铁不成钢地磨了磨牙,随后报复性地锤了他一拳。
莫名被攻击的慕格:“?”
“那你为什么要换!”罪魁祸首不满地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
“我……”大脑一时间转不过来弯,慕格呆怔地微涨开嘴,漆黑的双眸清澈而透亮,“我只是觉得,既然仆人没有办法伺候好主人,不要也罢。”
硬着头皮讲出来了理由,他耳根微红,本想着将心思藏掖地更深一些,却这样暴露出来,惹得自己竟有些羞涩。
听闻此答案,尔琳洛斯着实没有料到,也跟着沉默下来。
空气一瞬间安静得不可思议。
“哦——”她坏笑地咧开唇,好整以暇地托着脑袋,故作认真地点点头,“慕格大人是在关心我。”
慕格憋着气,脸涨得通红,闷了半天,发现实在是解释不通,只好生涩地“嗯”了一声。
之后便迅速起身离开吊床的位置,坐回了椅子上,偏着头望着燃烧的炉火,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扑哧。”
这幅别扭的样子实在好笑,尔琳洛斯一时间没有憋住。
“喂!”慕格迫使自己把目光重新看过来,撑着不多的底气开口,“笑什么!”
他的耳朵红得像成熟的石榴,衬得其模样更加滑稽。
尔琳洛斯捂着肚子,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和催命符一样,响彻在慕格的灵魂深处,使得他坐立难安。
好容易停歇下来,她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泪珠,倦懒又散漫地瞥了他一眼:“你准备怎么处置那群魔仆。”
这是她从假设之初便会好奇的问题。
谁曾想,不等几瞬,慕格就坚定地给出了答案。
“愿意悔改的,留下来去干重活磨练。不愿意的……”
他顿了顿,光影下的轮廓桀骜又轻蔑。
“送去废土。”
“为什么?”
废土是皇国的边郊,目之所及便是大片蛮荒坎坷的黑色土地,了无人烟,也因此被地下黑市占据,用作铃铛商人交易的场所。
尔琳洛斯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发问,望着似笑非笑的男人。
“很简单的道理。”慕格耸了耸肩,“我想整个庄园里的条条框框太多,魔仆们难免会记不太清,而废土的打杂规则单一,他们一定会适应得很好。”
剥去表层透亮的水光,他的眼眸深处划过狠厉阴鸷的色彩,表情却漫不经心,周身散发出满是压迫的杀意。
尔琳洛斯敏锐地察觉到,定定地凝视着他。
本以为慕格后来的成长是历经了沧桑的磨练,才会有水晶球预言里恐怖的压制力。谁曾想,他只不过一直藏拙,掩饰在纨绔的面具下,令人不察分毫,天真地以为他和万千帝都里的顽皮少年一样,是个淘气鬼罢了。
算是她错看了。
尔琳洛斯挑了挑眉,满足地打了一个哈欠,倒是省了她费劲了。
呈现在她眼前的,分明是一把利刃,压根不需要磨刀石的磋磨,便可直接上战场杀敌,百战百胜。
“我以为你会让我杀了他们。”
她徐徐吐露出自己先前的预估。
“可是小姐,如果想让人真正地长教训,这样轻松的方式,未免也太怜悯。”
慕格将视线投了过去。
尔琳洛斯认同地点点头,再也没有恣意的笑容。
她五官深邃精致,是明艳妩媚的长相,眼睫很长,红眸也似含了一汪水,比帝都里任何闺阁少女的画像都要美丽动人。安静思考的时候,会使人忘却她背负的累累恶名,蔓延出温柔深情的错觉,让人心脏为之颤抖,不知不觉中沉沦在里面。
慕格心下一动,四目相望片刻,就慌忙地错开视线。
他向来懂得隐忍和克制,却不经意地露出锋芒,撤下伪装,只为了庄园换不换仆人这样的小事。的的确确是失算了。
可是相较于内心的苛责,他倒是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愉悦,或是因为帮助尔琳洛斯好好地教训不懂规矩的魔仆,除掉了往后的大祸患由衷地高兴。
窗外的天气格外明亮,白云如同被梳开的银发,洁白的丝线一根根紧贴着湛蓝色的天空,阳光从茂盛树冠的缝隙里投射下来,形成一片片游曳的光斑。
风带着树叶的清香,被阳光加温后,缓缓地在林间吹拂。
在这样曼妙的晨光里,街坊小巷里都忙碌着为即将到来的圣灵节做准备。
——这也意味着,离开的日期正逐渐逼近。
思及此,慕格的眸色沉重下来。
清除了这些魔仆,为尔琳洛斯择选了合适称心的仆人。
余下的岁月里,她应当不会再有昨日所遭受的痛苦,即便他不在这,也可以过得很好。
他抿紧了唇,拨弄着兜里的红宝石戒指,暗下决心。
就最后帮这一次忙。
权当做好事了。
*
不久前才淡出公众视野的尔琳洛斯,今天又轰动性地出现在了茶余饭后的杂谈里。
一向藏于深山的血族公主庄园,大门敞开,三分之二的魔仆被连带着铺盖卷儿一起驱赶出来,由魔仆管家赫连亲自押送去废土黑市,征用作免费劳动力。
“听说,这干一天才给三块铜币,活还粗笨得要命,都是清理魔兽屎尿的工作。”
露天餐桌上,饭客细细簌簌地小声议论着。
“粗笨?能留条命就不错了。”另一个知道点内部消息的路人冷哼道,“黑市上的魔兽,和平日里经过驯服的魔兽都不是一个性子!保不齐下一秒就被吞到肚子里当晚饭了。”
“哎呦,今日不同往日咯,血族庄园薪劳出了名的高,居住条件也好得要命。”上菜的仆人啧啧感叹,“我们挤破了头都想进去,他们倒是不珍惜。”
“小老弟,别走。”好奇的客人拦住他,塞过去一枚银币,“说说,怎么个事?”
“你们还不知道!”仆人一抹鼻子,夸张地笑了下,“不知好歹的东西,没好好伺候主人,还把主人伤着了,留下来有什么用!”
众食客面面相觑,算是理解了个大概,均幸灾乐祸起来。
餐馆的角落里,两个身着烫金纹路斗篷的人起身结账,扔下一袋银币不等找钱,便迅速离去。
*
昏暗的小巷里,刚才在餐馆里说话的仆人,此刻正瑟缩地跪在地上,鼻青脸肿,涕泗横流。
“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了,大人们,放小的一马吧。”
他双手抱拳,不住地晃悠着,满眼祈求。
空气静默了良久。
“谁提出的赶魔仆的主意?”重金属的音色悦耳低沉,不徐不缓地回响在仆人的耳畔。
“我忘记了……”仆人抓耳挠腮,眼见着对方脚就要踢过来,瞬间改口,“我知道,我知道!”
“是尔琳洛斯大人亲**代给赫连的,整个庄园的人都听见了!”他紧张得破了音,神色不似作假。
拢着斗篷的身影对视一眼,确认地点点头,继续问道:“那现在,谁负责服侍小姐。”
“小的不知道啊!”仆人擦了擦眼泪,“不过庄园并没有招用仆人的消息。”
言毕,他的喘息声便戛然而止,被斗篷下的人影死死扼住喉咙,脖子扭曲地断裂开来。
月色昏暗,做完这一切,他们就快步离开,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
公主庄园。
慕格洗完澡,哼着小曲踏进房间,屋里没有开灯,他伸手习惯性摩挲着开关,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回来了?”对方慢悠悠地询问,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喂!尔琳洛斯!你干嘛又在我屋子里呆着!”慕格捂住心脏,大惊失色地启唇。
“吵死了。”她嫌弃地堵住耳朵,语调雀跃,“我来给你送新衣服。”
“什么衣服?”慕格狐疑地询问,按开了开关,光芒亮起,照明了屋内的空间。
一件黑白相间的女仆装赫然平铺在他的床上。
旁边还贴心地备好了蕾丝边的丝袜。
慕格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一股不详的预感卷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