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之前见惯了受伤将士们皮开肉绽的伤口，也不敌现如今尔琳洛斯一人的造就的视觉冲击强烈。
好似搁浅在岸边伤痕累累的鱼，浑身的肉被切割开，泡得浮肿发白，任人宰割，放弃挣扎。
她总是会带给他这样的错觉，对待什么都毫不在意，分明是被暗地里怠慢，却不发一言，如同站在局外旁观的路人，纵然席卷入浪潮窒息濒死的是自己，也甘愿坠落进深海，扑腾都懒得做做样子。
比起□□上的苦楚，慕格最不忍看到的反而是这一幕。
仔细回想一下，从初遇伊始，她一直都是这番态度，偶尔提起来兴趣，很快又泄气，剩下的日子都得过且过，好似双脚被捆绑，只随着主人意愿跳动的木偶。
这样的人，靠近除了能感受到浓郁的死寂，再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澜。
尔琳洛斯果真是不像传言。
传言里的血族小公主，嚣张跋扈，蛮横不讲理，视人命如草芥，谁要是得罪了她，当下就会丢了性命。
要是像传言中的无情，也是好的。
等到真正接触了慕格才发现，这层外壳实际上被她完美地伪装在表面，以至于尔琳洛斯的消极、厌倦、死寂被忽略过去，无人知晓。
所以今天，即使泡得中暑，催动了身体里的毒素，她也会执着地不吭一声，懒洋洋地和没事人一样向他打招呼。
除了没一块好肉外，神态间与往日并无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应该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慕格向来能克制住情绪，方才的那一瞬却气急败坏，眸色愈发晦暗不清。
一切都被尔琳洛斯收入眼底。
不易察觉的角落里，她悄悄勾起唇角。
纵然现在头昏脑胀，也消磨不了她的好心情。
的确初心是为了让身体舒服一些，可等进了池子，她才发现水温格外的高，皮肤浸入都险些灼伤，但随即隐藏于表皮之下的毒素迅速殷开，使得尔琳洛斯整个人如同被置于火焰上炙烤的火腿肠，肠衣剥离开后，原先划开的刀口就翻了边儿。
这样一幕确实是意料之外，却隐约地提示起她险些忘记的事情。
——一开始保持寒冷，就是为了抑制毒素，免受皮肉之苦。
恰恰相反的是，换个思路，如若她所处的温度极高，经脉活络，那么毒素自然会加倍反噬。
与以往不同，现在的她和慕格签订了圣洁蔷薇契约。
一旦她的生命条退缩，那么慕格的就会再前进一步。
能力的增长，也就意味着他离成为牧首更近一步，离灭掉血族，给她了断更进一步。
既然是在规则的允许之下，加上她可以合理推锅于魔仆，谎称自己并不知道一切，周围的人肯定不会起疑，何乐而不为。
尔琳洛斯难掩心中的兴奋。
是的，她甚至可以假装自己刚发现体内有毒素这件事情，一招瞒天过海，逃得过所有人的眼睛。
谁又能猜到呢。
尔琳洛斯垂下眼眸，睫毛轻颤，藏住了满眼的嘲讽。
猜到看似高居象牙塔，不闻世事的血族小姐其实什么都知道。
知道药方所谓治疗嗅觉味觉不过是托词，真正目的是在输入毒素，腐蚀她的身体，克扣魔力。
知道众星捧月，恩宠享尽的代价，是将她当作工具，用来封印蠢蠢欲动的众神墓。
甚至更多——圣洁蔷薇契约只能用于血族之间签订，早期他们用于控制自己的血仆。
但也从侧面印证了尔琳洛斯的猜测。
慕格，有一半的血族血统。
如若不是父系的问题，那么他的母亲，大概率是一位血族。奇怪的点就在于，通过她长久以来的观测，他对此事完全不知晓，也是，母亲离世时他很小。
可是牧首为什么要隐瞒呢。
团团事情如同迷雾笼罩交织，关系交错复杂。
半梦半醒间，尔琳洛斯听到了楼下魔仆们下棋的声音，动静不小。
残存意识里，她偷偷扬起嘴角。
他们这些人何尝又不是棋局上的棋，各怀鬼胎，暗地站队，为了权力，为了至高无上的荣耀，为了永恒的生命。
可惜她早已厌倦了一切。
尔琳洛斯很有自知之明，对于旁人的性命她无权决定，但是针对自身的死法，她倒是还可以把握。
昏迷前，她想，如果未来慕格会亲手杀了她，那么她一定要祈求他，念在她对他还可以的份上，让她自行选择离开的方式。
最好快一点，狠一点，不要像现在这般痛苦。
未来她一定要葬在世界上最华丽的棺椁里。外面缀满漂亮华丽的宝石，内里衬着千金一磅的荧光石，任凭岁月磨砂，也始终亮如白昼。
后世传阅的史书典籍里，那位名叫“尔琳洛斯”的吸血鬼，将会长眠于大片的蔷薇花田之下。
粉嫩妖艳的花瓣团团簇拥绽放，漫山遍野，路过的吟游诗人都会驻足惊叹于梦幻般的场景，邻国的画师舟车劳顿，只为一睹此地的芳容。
天上人间。
*
翌日，尔琳洛斯醒来时，惊讶地发现床边的慕格没有离开。
他用胳膊枕住头，发丝凌乱蓬松在头顶，马尾松散开来许多缕，披散在肩头。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他眉宇紧蹙，柔软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趁着模糊的晨光，她轻轻挪开盖在身上的毯子，打量着全身。
一夜之间，伤口全部消失，皮肤光滑平整如初，可是一旦扯动，内里仍旧撕心裂肺地疼。
尔琳洛斯狐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拖车上，当下了然。
她昏迷期间，赫连应该来过。那是他常用的药碗，里面还剩下几颗圆圆的药丸。
吃下它，不消片刻，她孱弱的身体就不会溃烂下去。
是一剂上好的愈合药。
但是毒素也只会延缓，却不会停滞侵蚀。
尔琳洛斯注视良久，收回视线，攥紧了拳，红瞳溢满病态的失望。
没死，真是遗憾呢。
思索间，温热粗糙的指尖划过她苍白羸弱的脸颊，似翎毛滑过，颤栗牵连着心口，尔琳洛斯的面上随之热了热。
慕格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焦急探试着她额头的温度，察觉到烧退下才敛起失控的情绪。
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对赫连的药丸也不再敌视。
昨日他还担心里面夹杂着什么东西，暗害了尔琳洛斯的性命。
如今看来，他也算是当了一回好人。
慕格轻哼一声，偏见却不减分毫。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有赫连的纵容，这群魔仆又怎敢如此放肆。
只是一晚上没休息好，肺腑闷疼，使得他呼吸都格外困难。
现在醒过来，这样的感觉却像影子般消逝而去，慕格双眸半眯，暂且忽略异样，低哑着嗓音启唇。
“小姐，你好点了吗？”
尔琳洛斯自醒来就神色安静而平和，面色无恙，瞧不出来端倪。
回应他的是她轻点的头。
慕格不确信地上下扫了几眼，才微微舒展开眉头，耐心地叮嘱着泡温泉的注意事项，和老妈子似的念叨，恨不得把所有的边角都说一遍。
尔琳洛斯不悦地瞄了他一眼，显然是不耐烦了。
她高傲地抬起下颌，正欲开口，却被慕格堵住了话头。
“小姐，你有没有想过，换掉一些魔仆。”
他认真的模样不似作假，当真是哄着和她商量着。
尔琳洛斯听罢，有一瞬的怔愣。
魔仆们素日里对待慕格的态度很好，加上慕格性格平易近人好相处，很快就玩成一团。就连下棋都邀请慕格一起，餐厅多做的点心，都想着单独给慕格送一份。
怎么看都不像会让慕格主动请求换人的程度。
排除了吵架的可能，难道他想像长老院一样，往庄园里偷偷安插眼线？
尔琳洛斯表情有些茫然，眼帘微垂，眼底有极其细微的笑意闪过。
孺子可教也！
这么快就想到派牧首的人进来，那下一步是不是就可以快点灭了那群该死的长老了？
真是不错的小伙子。
尔琳洛斯饶有兴致地翘起唇角，透着一股子散漫的慵懒，靡丽又勾人。
“你想换人？可是在这里，只有庄园的主人才有资格动这群魔仆。”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她雀跃地望向慕格，这个暗示，他应该能听懂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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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