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胶质的大海一望无垠,深不见底的海水冒着森然的冷光,如同毒蛇的齿液,残碎的浮冰晃动在毫无波澜的海面上,寒气夹杂着海腥味,无声地起伏,满是压抑的悲怆。
往日里翩飞的海鸟,全都瑟缩在崖壁上的石穴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孱弱的鸣叫,便很快淹没在凛冽的寒风中,弱不可闻。
一道身影矗立在悬崖边沉思,长袍被吹得飞扬。
“迪佩尔的冬天还是这么多变,刚才还晴着,现在太阳又没了。”那道身影轻笑一声,伸出手,零落的雪花从指缝里飘走。
“是啊。”低醇沉稳的声音给了回应,声音的主人恭敬上前,“见过克斯特大人。”
“哦,我想不必这么生疏,我亲爱的弟弟。”克斯特调整了一下面具,只见艳丽的笑容,红瞳如被水蒸气晕染,朦朦胧胧,看不清思绪,“你应该带来了我想要的消息。”
“庄园没有什么不同,尔琳洛斯也是一如既往的不爱喝血浆,但我们在房间的香薰里加入了微量的魔草药,长期下去,能够满足摄入。”男人抿着唇,毕恭毕敬,“当然,没有被喝掉的血浆我也进行了处理,无人发现。”
“做的不错。”克斯特媚然地勾唇,向后者投过去赞许的目光,拨弄着自己的长发,“我送过去的礼物呢,赫连?”
“佩剑当然也起到了大人想要效果。”赫连温和地徐徐说道,“留住牧首夫人的签名,实在是明智之举。”
“你知道我讨厌这些客套话的。”克斯特轻哼一声,但显然很受用,“继续。”
“但是慕格并没有其余的行动。倒是……”赫连犹豫地蹙眉。
克斯特瞥了他一眼,点头示意:“全部说出来便是。”
“倒是尔琳洛斯大人对待慕格,有些不一样。”赫连咽了咽口水,补充道。
“三分钟热度罢了。”克斯特不甚在意地偏过头,“回去吧,如果你离开久了他们会起疑的。”
赫连颔首,听话地转身,片刻却扭过头,想起来什么一样:“小姐把全家福重新挂了出来。”
这次克斯特没有回应,良久,等到瞳孔重新凝聚成了清澈的红,才慢慢叹气:“都已经死了的人,她愿意挂就挂吧。”
赫连拱手告退,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克斯特才摘下面具。
她怔怔地望着远方,恢复了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石雕。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看见她全部的容貌,一定会惊叹。
她的眉眼,像极了尔琳洛斯。
*
慕格带着弥花还有恩底,并肩行走在去往办公厅的塔楼,一路上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
换好衣服临出去前,他还在暗暗祈祷千万不要遇见他们,结果一拉开门,俩人正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呢,不一起走还真不行。
“老大,你都在这呆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走。”恩底吧唧吧唧吃着市场上买的三明治,嘴也不闲着,“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只能轮我来顶你的班,天天被教堂议会那群人烦死!”
恩底似乎回忆起什么,气哼哼地倒豆子一般说着,唾沫飞扬。
“三明治好吃吗?”慕格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好……好吃。”恩底停了话头,狐疑地抬眼看他,随后护食地环抱住自己的三明治,“想吃自己去买,我没吃饱!”
“谁和你抢了?”慕格忍无可忍地打了他一巴掌,“好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恩底了然地噤声,悉悉索索地专心吃了起来。
“慕格,不怪恩底,其实我也想问。”弥花温柔地启唇,手背在身后,靠近他的方向,“听说你在这里玩,但也太久了,牧首伯伯会担心的。”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慕格眉梢一挑,干净利落地拉开距离,“我都这么大了,能丢了不成?”
弥花瞪大双眸,褐色的瞳仁如小鹿般无害:“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尔琳洛斯因为鲜少露面,为数不多几次出现都嚣张跋扈,傲慢至极,所以关于这个神秘小姐的流言,一向都十分恶劣。最广为人知的便是她豢养血仆,扒皮食肉,整片庄园都装满了无辜者的骸骨。
尽管没有亲眼见过,但倪克斯可是吞噬了她辛辛苦苦捕捉的魔煞,就算不信,如今也笃定几分。这样的恶魔,还是远离一些才好。
“行了行了。”慕格不在乎地掏掏耳朵,似乎猜到她接下来的话,匆忙打断,一副厌烦的模样,大大咧咧地加快步子往办公厅的楼层走去。
弥花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跟上了他的步伐。
慕格一路上自由自在,临到屋子里才想起来,自己被尔琳洛斯赐予的身份。
庄园里所有人都知道,但是这些外来的人还以为他是过来玩的呢。万一一会大庭广众之下被她喊一声血仆,他一世英名算是毁得一干二净了。
慕格抓耳挠腮,踌躇半晌,懊悔极了。
怎么刚才忘了叮嘱尔琳洛斯这件事情?
算了,就算他说了,她也不一定听,甚至有可能故意唱反调,还是随机应变比较靠谱。
慕格内心的小人泪流满面,捶胸顿足,果然寄人篱下,只能靠自己。
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踏开步子,两边的魔仆们看他脸色变了又变,如彩虹般绚丽,倒觉得现如今慕格和小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神情都一比一的相似。
尔琳洛斯不耐烦地揪着皇座上的毛,懒洋洋地看向来人。
慕格沉默地看着熟悉的皇座,她真是走到哪带到哪,一刻也不能正儿八经地坐着。
“说吧。”她百无聊赖地伸了伸腿,随手一指慕格的方向。
意味十分明显,要他按摩。
慕格趔趄了一下,一瞬间腿都软了。
怎么连个心理准备都不给,上来就给难题是吧?正当他脸色难看地纠结,到底怎么合理地走上前给她揉腿时,他身后的魔仆已经抱着小铜盆和毛巾上前。
铜盆里是热气腾腾纯魔兽奶,混入了上等温泉水,应该是提前准备好用来泡脚的。
尔琳洛斯换了个姿势,瘫软在皇座上,舒服地把脚伸进铜盆里,不解地瞟了一眼慕格难看的脸色。
他怎么了?
自知误解的慕格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浑身的冷汗算是白出了。
他掩饰般地随手找了个椅子坐下,却引得后面站立战战兢兢的两人倒吸一口冷气。
未来得及反应,尔琳洛斯已经不悦地开口:“你作为血……”
“对啊,哈哈。”慕格一激灵从椅子上弹起来,挠着头大声地盖过尔琳洛斯的声音,“雪,这个雪确实挺大的。”
众人怔愣一瞬,望着窗外的艳阳天,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我是说,椅子,对,大家都坐着说,站着多累啊。”慕格顶着尔琳洛斯嗖嗖射着剑的目光,硬生生把椅子都拖到一排,扯过恩底按在椅子上。
恩底惊恐地挣扎起来,却敌不过慕格的力气。
“当然了,最主要还是小姐要抬头看他们,脖子会累。”他绞尽脑汁,对上她冰封般的视线,努力圆上自己的说辞,唇角挂着纨绔的邪笑。
不过这一点好像正衬尔琳洛斯的心意。
她脸色稍缓,有些赞同地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一说法,没有怪罪。
大气不敢喘的恩底和弥花,惊恐地对视,而后老老实实地坐下,但内心的诧异还是如海浪般搅动着思绪。
弥花复杂地望了慕格俊朗的侧脸。
他什么时候和这个魔头这么熟了?
“快点汇报,谁先开始。”尔琳洛斯恹恹地托着腮,无精打采道,“简要些说就好,不必复述。”
恩底率先举手示意,从怀里掏出羊皮纸,忙不迭地应着:“骑士团这里,其实与上月的开支没有什么大的波动,南边的军队我们增加了……”
他的声音柔和迅速,挑着重点滔滔不绝地分析,堪称一份完美的报告。
只可惜,皇座上的倾听者已经昏昏欲睡地合上了眼睛,头一点一点的,连带着呼吸都轻微起来。
慕格皱眉,看着抑扬顿挫的恩底,深感到他的不易——怪不得每次关于谁来汇报,骑士团的人都一副晦气的模样,吵得不可开交。
这样的情形,确实很难让人舒心。
“……这就是目前全部的战略规划。”恩底收起羊皮纸,松了一口气。
“好。”尔琳洛斯慵懒地正了正身子,双眸里满是刚睡醒的朦胧。她应付地拍了拍手,空旷的大厅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不过我想我的奶要更换了,它有些温……”
魔仆们上前按照吩咐换了一个铜盆后,尔琳洛斯喟叹一声,重新闭上眼,胡乱一指:“你,就你,说吧。”
弥花脸色难看,但还是努力维持自己的优雅:“星盘和魔法石本月出现了新预测。近日来星盘位置偏北,其中……”
尔琳洛斯旁若无人地浅眠了起来,或是因为弥花声音更柔和细小的缘故,格外催眠,她甚至有了微弱的鼾声。
直到弥花语毕,合上笔记本,尔琳洛斯也没有睁开眼。
弥花迟疑地和恩底对视一下,起身鞠躬准备离去,后面却陡然传来了冷淡的嗓音,慵懒却暗藏杀意,拦住他们的去路:“你说星盘偏北,魔法石位于七宫格,算来算去的位置,不就是我的庄园吗?”
“那么亲爱的祭祀大人,您猜测会给皇国带来威胁的,那个祸害,也是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