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琳洛斯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喘息着,方才梦境里锥心的痛仿若还停留在身体里,让她惊魂未定。
遮掩的窗纱随着微开阳台门缝里吹来的风,轻轻拂动着,隐约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天光大亮。
绚丽的朝阳染红了天际,如同不经意间倾洒泼翻的七彩油漆,使人醉在里面一般。
可这样的美景她没有心思去欣赏。
尔琳洛斯眉头紧锁,沉静片刻,尽力去回忆预言里的每一个细节。但很多画面都开始模糊,不论如何想象也描摹不出来清晰的轮廓。如同被大雾笼罩。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预言的轨迹,与水晶球的第一次预告的结局,大相径庭。
但是却是尔琳洛斯所期盼的——长老院的人死在她之前,最终慕格也给了她一个了断。
思及此,她唇角微勾,原本慌乱的心跳逐渐稳健了下来。
她手轻抚在胸口,感受着生命力蓬勃的跳跃。
梦境里佩剑贯穿心脏的一瞬间,她竟然也会害怕。
所以,从内心深处,她是恐惧死亡的吗?
真是一个有趣的现象。
尔琳洛斯兴奋地舔了舔唇,默了几息轻笑,眉眼半眯,手顺着胸口滑落到腰际,撩开裙摆。
皮肤还是如常的滑嫩白皙,丝毫没有水晶球预言里猩红的伤痕。
纵然打量的时间不长,她还是熟稔地识别出来造就痕迹的源头。
荆棘条。
说具体点,那就是蔷薇花丛的荆棘条。
世界皆知蔷薇是血族圣物,早在混沌纪元的时代,长老们便自发垄断了圣物的栽培,禁止外人踏足,规矩延续至今。
时过境迁,现在仍存有蔷薇花丛的土地,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角。
赤色墓园,长老院的地盘。
尔琳洛斯磨了磨牙,无数光芒冻结在她狭长的眼眶里,如同自由的风暴被困进深邃的峡谷。
所有的事情都如丝线串联,最终系在纤长的手指上,她只需要躲在暗处,根据自己的想法舞动,一切事情便会按照她的逻辑走下去,上演最后的华丽谢幕。
突然,外面传来了几声轻喝打断了她的思绪。即使透过窗纱,也能辨识出来是慕格的身形。
估计在练早功。
尔琳洛斯紧紧盯着那道身影,托着腮,陷入沉思。
这倒是提醒她了。
有个木偶,已经展现出了脱离掌控的迹象。
那就是破局的关键,水晶球里的天选之子,慕格。
实际上从最初拉慕格来当血仆,本意便是羞辱激怒他,以便加快事情进展。可现在的确顺利,但慕格对自己的态度让她分外疑惑。
按照帝都里人人相传的爆裂性子,他应该会迅速记恨自己,最起码也是对仇人的态度,总不该是现在如此和顺的模样,甚至和魔仆们打成一团。
如果他不恨自己,这样微小的态度差别就会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摧毁了故事轨迹,前功尽弃。
尔琳洛斯厌倦了世间一切,好不容易腾出来气力去演一出戏,便最看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扪心自问自己对慕格的几分特殊,全然是看在他是杀了自己的恩人份上。
力度不够,那就加大力度。她没有什么心思去构思新的方案。
既然感受不到作为血仆下贱卑微的滋味,那就再加一把火,让焰火燃得更旺一些。把他放在上面炙烤,他定会因此咬牙切齿,迫不及待要让她付出代价。
到时候,水晶球一定会给她看到,她最喜欢的故事结局。
尔琳洛斯满意地伸了一个懒腰,表情狠厉诡谲,像是绽放在极寒之地的罂粟,淬了毒般的危险。
她倚靠回了皇座上,把玩着手里的罗盘,定定地看着内圈复杂的刻痕。
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亭君自知。
别来无恙。
尊敬的长老院。
*
赫连准时敲门,等了许久不见答复,便自顾自推门起来。
尔琳洛斯还是同样的姿势坐在皇座上,一手撑着额角养神。
听到动静,她也没有回头。
“小姐,吃午饭了。”赫连无奈地将拖车向前凑。可尔琳洛斯愣是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不。”
“今天是新的药方,来自春之国度的云游医师给配的。”赫连把血浆递了递,“里面的药我检查过,是安全的。”
尔琳洛斯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血浆:“治不好的,费什么劲。”
“有办法总要尝试。”赫连执著道。
“不要。”
“能力试炼,您需要体力。”赫连语重心长地,“赤色墓园有什么,您再清楚不过。克斯特的目的不会那么简单。”
“你有猜测?”尔琳洛斯扬了扬眉,妥协地接过血浆,撕开了口子,轻嗅几下,企图闻出味道。
却是徒劳。
“不敢妄言。”赫连垂下双眸,闭上嘴,不再言语。
如同切开了脉络,好容易能摸清线索,可瞬间又被严严实实地重新包裹了起来。
尔琳洛斯不在意地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吮吸着血浆含糊不清道:“我知道了,会喝完的。”
赫连紧盯着她的喉咙,确认吞咽后,重新扬起温和的笑,鞠躬离开。
脚步声远去,尔琳洛斯笑容收敛,扣着喉咙,将存在喉间的血液吐出来,与皇座下艳红的地毯融为一体。
她恢复了先前的姿势,懒懒地撑着头,心中不屑。
任何药方,她都不信任。
而目前血浆里都含有药方,她必须戒备,哪怕最亲近的赫连也要警惕。
她不喝血浆,就阻断了被害的可能。
她理想的死亡是直接了当地,而并非饱受折磨。
她可以不吃饭。
尔琳洛斯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睡去。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
耳畔是熟悉的轻喝声。慕格在练剑。
除了这件事,其余的时间他都呆在房间里,没有找过她。
尔琳洛斯蹙紧眉头,不悦地抿紧嘴。
估计是思绪清醒过来,身上如骨髓般的刺痛灼伤着她的感知,使得尔琳洛斯满头大汗,痛苦地蜷缩起来。
房间的柴火她懒得点燃,熄灭很久了,冷得如同冰窖一般。但以前日子里能够被麻痹的知觉,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做到。
尔琳洛斯咬牙,无助地任由伤痛席卷全身。
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要寻找解决的方式,第一次这样痛苦的场景恍若隔世,而那时慕格在她的身边。
尔琳洛斯挣扎着摇铃,赫连应声出现。
她闭眼,冷冷开口:“慕格。”
赫连恭敬退下,转身离去。没过多久,慕格出现在了房间内。
尔琳洛斯掀开眼皮。
他还穿着晨练的服饰,干净利落,耳垂上的红柱依旧耀眼,马尾被汗水粘在了脖子上。布衣边缘粗糙,估计有些年头了,但却洁净,如果凑近些或许能闻到那种衣服浆洗后撒上淡雅香料的味道。
可惜了,她没有嗅觉。
尔琳洛斯自嘲地收回目光。
朝气蓬勃的少年,和懒散蜷缩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慕格拨动着腰间佩剑柄,挑眉询问:“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她扫了眼赫连,对方知趣退下,合上了木门。
实话实说慕格也有些心虚,不知从何而来。这两天他故意冷落尔琳洛斯,难道是被她察觉了?
明明这是他的初心,可总觉得莫名愧疚。
他舔了舔唇,躲避她的目光,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摩挲剑柄的频率加快,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尔琳洛斯恹恹抬眸,目光却落在他脖颈间。
慕格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后,紧张地捂住脖子。
“自然是吃饭。”她点点头,好像在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慕格蹙眉,淡淡提醒:“拖车里有血浆。”
他应该和尔琳洛斯保持距离,就像这样。
“我看见了。”她打断了他,“我说了,我只喝血仆的血。”
“你……”
“既然来了,就要守规矩。”她轻蔑地继续说,得意地望向慕格越来越沉的脸色,“我讨厌欲擒故纵的把戏。”
又是这样的混账话。
慕格深吸一口气,却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可思及自己的处境,他终究选择了噤声。
敌众我寡。
“没有我的血,你就不吃饭了?”他挑了挑眉,转移话题。
尔琳洛斯理所应当地颔首,换来了慕格不可置信的目光。
“从昨天到现在,一口没吃?”他脸色更加阴沉,呼吸一滞。
如果他今天不来,是不是她今天也不吃。
看尔琳洛斯慵懒的样子,答案是肯定的。
慕格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混乱不过一瞬间,片刻敛于无形,眸光变得澄静。
他认命地跪下,凑到尔琳洛斯的床边,扒开了衣领。
其实如果他真正硬下心肠,大可以转身离去。但此刻脚却像粘在地板上一般动弹不得。慕格承认自己善心一动,不过这是最后一次。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从来到了庄园,他暗暗说了多少遍“最后一次”,随后又打破,次数自己都数不清。
对方迟迟没有动静。
慕格抬眼,对上尔琳洛斯上下打量的眸子。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果然下一秒,冰冷的声线宣告般地刺入他的耳膜。
“我要和你签订契约,成为正式的血仆。”
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亭君自知。贾亭的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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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