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话题尴尬而不愉快的缘故，他们回去的路上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权当翻篇。
赫连不知何时已经静候在花园边。见小姐要回去，便召唤了自己的魔煞出来，将尔琳洛斯稳稳地载住，作为代步工具，倒省了慕格抱她的事了。
他的魔煞很奇怪，没有具体的形状。一阵液体似地飘过来，逐渐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汇聚出了皇座的模样，顺带上面的毯子都没有丝毫的分别。
“赫连的魔煞是以太。”尔琳洛斯见慕格好奇的目光频频扫过来，屈尊开口解释。
慕格来了兴致：“就是那个可以按照心中所想，随意变换形状的魔煞？”
他曾在图书馆里读过，但是并没有亲眼见识到。
以太是一种辅助类魔煞群的总称，而并非倪克斯那样单命名的魔煞。但总得来说，质量也在魔煞群排名的中上，它最大的特点是没有上限。
通俗的话来讲，就是主人魔力的上限，决定它的上限。
小到打扫用具，出行工具，大到魔法屏障都有。
尔琳洛斯微微抬眸，认可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的还不少。
“这个以太的初形态就是液体吗？”慕格回忆着书中的内容，“据说以太被驯服后，会按照主人最希望的模样塑形定格。”
尔琳洛斯挑挑眉，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
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在她第一次见到赫连的时候，他的以太就是液体了。
赫连颔首一笑，应了下来：“是的，这就是他的初形态。”
答复完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前路，慕格也不好探究下去。毕竟这是私事。
尔琳洛斯循声望去，沉思片刻，也不再言语。
他们就这样静默了一路。直到以太把尔琳洛斯送回房间。
它贴心地把尔琳洛斯凑到床边，方便她直接从皇座上滚进去，这样不用走路。
一人一魔配合得非常默契，仿佛这样的动作已经重复了上百次。
慕格颇有些无语地望着这一幕，舔了舔唇。这得多懒，几步路都懒得走。
“还好意思看！过来给本小姐按按腿。”尔琳洛斯不愉地瞪了他一眼，哼唧地胡乱指起来。
这里疼，那里疼，后背也疼。
全身没有一块肉不疼的。
不过半个小时的锻炼，仿佛要了她半条命。
慕格剑眉一挑，依言走上前，认命地询问：“按哪里？”
“这里。”尔琳洛斯毫不在意地翘起脚，晃了晃。白嫩的小腿随着动作坦露出来，裙纱很薄，大腿也若隐若现，添了一丝妩媚。
她慢悠悠地撑着头，好整以暇地扫了一眼慕格，催促道：“快点。”
只见少年睫毛微颤，张扬风流的眉目紧蹙着，漂亮的桃花眼含着羞涩，僵硬地在虚空中笨拙比划了几下。
虽然之前他们有过接触，但大多是隔着衣服，浅浅几下，少有现在这般情形。
尔琳洛斯耐心不足地踹了他结实的小臂一脚，慕格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按了起来。
像是软绵绵的云，又如同精致的玻璃盏，他小心翼翼地控制力度，简直比打仗还要累。
尔琳洛斯舒服的喟叹一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不一会便呼吸均匀起来。
慕格徐徐将视线落到她身上，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停止。
她极少运动，所以肌肉一时间会太紧绷，的确需要好好地放松一下，不然明天会疼。虽然不知道血族是什么构造，但大抵和人类是差不多的。
慕格垂眸，专心致志地揉搓起来，随后发现了什么一样，身形一顿。
尔琳洛斯的体温的确很低，可是通过刚才的按压，他明显发现寒意不是从皮肉上满溢出来，而是深层的骨头造就的现状。
寒气入骨。而非普通血族单纯的皮层温度低。
怕是以往中过毒。
好像在证明他的猜测一样，尔琳洛斯的皮肤骤然出现了变化。
慕格微怔，呼吸一紧，神色顷刻冷若冰霜。
泛着透明雪白的皮肤里，满是暗红色的伤痕。一道一道，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她的身上。
他起身，轻轻撩起她的衣摆，肌理精致的后背上，也是同样的痕迹。
胸口积郁的那股闷热不断翻涌起来，他见惯了打打杀杀，但还是被触目惊心的伤口惊诧到，莫名的酸楚席卷他的思绪，少年的双眸里满是晦涩与不解。
尔琳洛斯只是小憩一下，如往常伸了个懒腰便睁开眼，正好对上慕格通红的眼眶。
尔琳洛斯：“？”
愣了会神，她才发觉自己的裙摆被人撩起。
尔琳洛斯鄙夷地睨了慕格一眼，但碍于他这副神情，骂人的话全都咽在了嘴边。
他趁着自己睡觉，悄悄占便宜，怎么反倒像是被欺负的样子？
还哭？
哭什么哭！
尔琳洛斯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空气一瞬间寂静下来。
“我……”
“你……”
他们异口同声，而后尴尬地同时扭过头。
慕格动了动唇，想要解释，却发现伤痕在尔琳洛斯醒来的一瞬间全部消失殆尽，仿佛自己方才所见，不过是一场幻觉。
似乎她清醒的时候，一切都不会显现出来。
他垂下眸，目光幽沉，咬了咬唇。
她就像是包裹着谜团的漩涡。一个又一个疑点，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串联起来，如若没有足够的头绪推倒，那便始终无法知道所有的秘密。
他眼前蓦然出现了牧首苍老的脸，还有循环播放的口型。
尽快脱身。
慕格缓缓地起身，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刚才眼睛里进去了点绒毛。多搓了几下。”
他咽了咽口水，薄唇微抿，继续道：“我先回屋休息了。”
说罢，他邪邪地一笑，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挥了挥手：“大人您先休息，小爷我告退了。”
他伪装的很好，尔琳洛斯当真有些半信半疑了。
她没有言语，重新倚回吊床，双眸紧盯着天花板。
陡然有一种猜测涌上心头，如阴霾般挥之不去，让她有些烦躁。
慕格在说谎。
*
尔琳洛斯晚上睡得并不好。
她又梦见了水晶球的预言，不过比第一次看到的场景清晰了许多，同时剧情还在向后延续。
如同连续剧一般。
梦境中的她体温极高，奔涌的热气简直要撕裂开皮肉钻出，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痛苦挣扎，但是手脚却被藤蔓捆绑在虚空，压根动弹不得，只得满心无助地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她似乎很难过，泪水爬满了脸颊，绝望地朝着某个方向嘶吼着，但声音很快被脚下滚动咆哮的海水淹没。
失去已久的味觉和嗅觉，奇迹般地恢复。
她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口腔里也满是鲜血席卷味蕾。
那是从她身上流下来的，源源不断的血。
浪花拍打在两岸的岩石上，巨大的峡谷旁边是高不见顶，连绵不断的黑色崖壁。白色浑浊的黏稠雾气，覆盖在海面之上，如同冰块上冒着的寒气，隔了很远也能够感受到凛冽的冰冷。
暗黑色永无边际的天幕，闪耀着幻觉一般七彩的磷光。空气里却一片死寂，犹如世界末日来临后的了无生机。
血族长老们曾经高傲扬起的头颅被砍下，随疾风在粗糙的泥地里翻滚，蜿蜒出深色的血迹。前几日他们还穿着华服端坐在教堂议会之上，如今却被人弃若敝履，唯恐避之不及。
还有无数个曾与血族勾结的达官贵人，被捆绑在崖壁上动弹不得。他们怒吼着，用尽肮脏的词句，诅咒着同一个名字。
而那个名字的拥有者，闲庭信步地俯瞰着这一切。
他姿态慵懒，浑身沐血，毫不在意地踹着脚下的尸体，股起的马尾随着动作摇晃。
容颜英俊，唇角噙着一抹邪笑，桃花眼里满是幽沉的杀意。
与黯淡低调的服饰相较，耳垂上的红珠显眼，映衬着他满是少年的痞气，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个少年，总会在梦境的最后，转头看向她。
手里紧攥的佩剑，轻盈地在空中飞舞，朝着她的方向刺过来。
如同代替他意志行动的活物。
剑刃精准地贯穿了她的身体，嗡嗡地发出低吟。
宛如恶魔重现时轻声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