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格就这样站在正厅里，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夕阳西下，光线昏暗起来，魔仆们进入大殿，点燃起无数闪烁的烛火。
火苗跳动，散发着晃动不息的光芒。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之下，不时游动着几丝光缕，仿佛深海闪烁着幽光的鱼群。
他蓦然回神，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却又难以究极根源。
是牧首临走前和他嘱咐的那一番话。
还是茶厅里众长老与父亲之间的尊卑差距。
抑或是他们无意间吐露的“尔琳洛斯不过一时兴起”这样的字眼。
如果是最后那一项，他应该高兴才对。
尔琳洛斯耐性不高，对待事物一向三分钟热度，估计没过几天就会对他厌烦，到时候他便可以回家，像往常一样在帝都里玩乐，做回他纨绔子弟的形象。
然后呢？
然后她会再找到一个人，和对待自己一样，强制把对方拉进庄园当所谓的“血仆”。
他可以脱身了。
他可以不受喜怒不定的尔琳洛斯折磨了。
这不是自己最初期望的场景吗？
慕格抿紧了唇，眸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
他陡然回想起父亲临走前，悄悄向他对的口型。
他看懂了。
是“尽早脱身”。
须臾，他垂眸，下定决心般攥紧了拳。
他会的。
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
他敏锐地感知到，整个事件都似一个沼泽，必须在没有陷入之前快点抽离，否则便会沾上一身泥泞。
慕格脸色阴沉了下来，咬紧牙关。
就谈话间针锋相对的情况而言，外面的政势并不稳定。本身血族扶持牧首建立皇国，教堂议会里就参杂了不少眼线。牧首即位后有意压制，但是仍旧抵不住其势力的蔓延。
多年前神墓的异变，令血族元气大伤，如今恢复后蠢蠢欲动得过于猖狂，使得父亲处处受掣肘，话语权进一步降低。
照这样持续下去，迟到有一天，这个皇国便是血族的天下。
他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慕格猛地闭上眼睛，再睁眼时阴霾褪去，换回自己热衷于伪装的浑不吝。
“赫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他没有回头，轻启薄唇，淡淡道。
“抱歉，慕格大人，见您在这里沉思，我犹豫再三，也不敢打扰。”
赫连只身安静地站着，浅笑回答。
“找我有什么事情？”慕格转过身，目光微微闪动，如同夜晚森林里短促亮起的刀光剑刃，面上却是和熙春风的模样。
“哦，不是什么大事。”赫连眼神里无一丝波澜，“只是小姐问起您吃没吃晚饭。”
说罢，他整了整衣领上的小蝴蝶结，侧过身：“饭菜已经给您备好，就在餐厅。您慢用。”
提及“尔琳洛斯”，慕格神色一顿，不易察觉地柔下了眉眼，睫毛轻颤：“替我谢过你们小姐。”
语气平稳，却满是疏离。
赫连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便略过他，拉着小拖车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见此，慕格迈开的步伐微怔，循着赫连的背影望去。拖车上是冰库里新进的血浆。
她也没吃晚饭吗？
木门推开，而后紧紧关闭。阻隔了他的视线。
等待良久，赫连都没有出来。
慕格收回目光，心中一滞，无奈地摆摆头，继续向前走去。
他关心她做什么。
*
今晚的月色格外美，铺满花园，阳台上俯瞰下去，美轮美奂，如同仙境。
但慕格却无心欣赏，焦灼地盯着房间里的活板门。
他简直无法静下来坐在椅子上超过五秒，好似上面钉了钉子一般。
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萦绕，纠结成一团，扰得他难以入眠。
很久没有动静了。
尔琳洛斯是不是病了？
她吃完饭了吗？
伤口愈合的怎么样？
房间里的柴火用不用添一些？
慕格不耐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颇为怨怼。感觉自己纯属操老妈子的心。
关他事情？
她病了最好，这样就不会想着法折磨她了。
可制止不过几秒，这些问题又蹦跶出来，于脑海中叫嚣着，让他满心烦躁。
慕格严重怀里自己是不是有受虐癖。
否则怎么会在乎一个要喝他血的吸血鬼。
他没好气地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不自觉地抚到脖颈处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结了一层硬硬的血痂。
指尖触碰着那块皮肤，眼前忽而浮现起尔琳洛斯拥在他怀里，啃咬舔抿的模样。
他喉咙一紧，染起一股无端的恼意，手覆在眼上，低叹了口气。
自己真是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几乎无可救药。
此时指缝里不知什么东西，正咯着他的眼皮，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顿了一瞬，慕格猛地睁开双眼，福至心灵。
——是尔琳洛斯给他的红宝石戒指。
他咧开唇，垂死病中惊坐起，轻笑了一声，心情霎时愉悦了起来。
连带着看窗外粼粼的月光都顺眼了许多。
*
尔琳洛斯仍维持着慕格走之前的姿势，慢条斯理地吸吮着手中的血浆袋，眯了眯眼。她的脸颊恢复了血色，如同娇艳欲滴的花，让人移不开目光。
此刻她正慵懒地窝在吊床上，口齿不清地启唇，嗡里嗡气地催促：“快点，你们谁先说。”
壁炉前站着两个人，如同罚站一般，分明是赫连和慕格的身影。
慕格颇为不对付地睨了赫连一眼，扭过头：“自然是我……”
“我先来吧。”赫连无辜地笑了，之前习惯微笑的他，第一次露出整齐的牙齿，洁白的光泽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冷锐。
慕格幽沉地抿紧唇，眼神似刀刺向赫连。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个老油条。
赫连仿佛并未觉察他的敌意，不动声色地展开手中的信筏：“小姐，根据信纸的封漆来看，应该是克斯特大人寄来的。”
伯爵夫人，真是许久都未曾听到的名字了。
她一来准没好事。
尔琳洛斯妩媚微笑的面容渐渐冷漠了下来，笑容僵在唇角：“念。”
慕格偏过头，见状，神情也肃然起来。
“兹长老院同意，能力试炼将在一个月后于赤色墓园举办。届时，望血族年轻人们踊跃参与，代表血族赢下旗幡者，重重有赏。”
“我还缺什么，用得着长老院赏我。”
尔琳洛斯听罢，不屑地嗤笑一声，眸光森然。
她要什么没有？需要和那群卑贱的人们去争抢。
她讨厌这种感觉。
“可克斯特大人说，这次您必须参加，权当锻炼。”赫连接着念道，一字一顿。
“笑话，到时候倪克斯一出来，管它什么旗幡不旗幡的，不是手到擒来？”她像是不小心说了什么不好意思的话一样，娇羞地捻起发丝，眼神里笼满了危险的杀意。
慕格心中骤然涌起一股异样，尔琳洛斯说得没错，她确实没有参加的道理。
倪克斯是当之无愧的最强魔煞。
只要她有足够的魔力支撑，到时所有人都败局已定，毫无悬念。
“这次试炼，不得使用魔煞。”赫连抬眼，表情复杂。
尔琳洛斯惊诧地瞪大双眸，醉红色的双眸燃起熊熊烈火。
“老太婆，摆明了针对我，要我出丑！”尔琳洛斯生气地揪着吊床上的毛，愤愤道。
“……考核的内容，是帝都普及学习的决斗格斗式。”赫连徐徐讲下去，“要求动作标准，率先赢敌方三点者胜出。”
他把信封折好，放回了口袋里。随后从小拖车上拿起长方形的木盒，双手捧到尔琳洛斯眼前。
“这是指定佩剑，随着信一起送来的。”
“普及学习？我怎么没有学过？”尔琳洛斯气哼哼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二人，一副谁也不想搭理的模样。
“小姐，当初的确叫您学习，但是您并没有起得来床，错过了课程时间。”赫连纹丝未动，好心地补充道。
“我不要！反正我不去。”
“如果不去会有什么后果吗？”慕格顺着话题问道，蹙紧了眉。
能力试炼他听说过，张贴在广场上的布告栏里。但因为当初上面写着“自愿参加”，他便没有报过名。
人类的体能相较于灵族和血族稍差一些，本就不占上风，更何况那时能够携带魔煞。
能力试炼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小型比赛罢了。
“恐怕尔琳洛斯因能力不足，虚处高位的流言，会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我不在乎什么流言！”尔琳洛斯不悦地瞪了他们一眼。
“可如果长老院在意呢。”赫连平静地说道。
尔琳洛斯身形一怔。
“她之前都没有参加过。”慕格好奇道，往日的名单里，没有尔琳洛斯的名字。
“旧日魔兽禁止参赛。”
赫连说完，便不再言语，把佩剑的盒子往前递了递。
尔琳洛斯好似没有听见，一动不动地背着身，摆明了要耗到底。
赫连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捧着盒子。
柴火明明烧得很旺，慕格却感觉自己冷汗直冒，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他踌躇一下，打破僵局：“我会决斗格斗式，要不我教你？”
慕格：我想到接近老婆的方法了~
尔琳洛斯：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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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