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钰清醒来的时候正被三双异族眼睛盯着,她还记得当时掳走她少年的脸,所以看向最漂亮的那双眼睛,“你把我抓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
少年苦恼道:“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正是因为把你掳走后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一路带到这里。”
赵钰清:“啊?”
少年嗤了声,“把人掳走后不知道该怎么办很罕见吗?”
反正不常见……赵钰清默默吐槽。
环视四周观察环境,三匹马三个人,队伍中那重得能压出半寸车辙印的金银珠宝并未出现在此处。
不由疑惑,“既不是图财,掳走后也没明确目的,那你们为何要掳走我?”
巴鲁抢答:“为了给骨禄匐延一个教训。”
赵钰清露出更加茫然疲惫的表情,“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跟骨禄匐延什么仇什么怨,但你们想给骨禄匐延教训为什么不冲进漠北王庭直接甩他一巴掌呢?那岂不是更解气?干嘛抓我呀!”
“这得怪他俩,”苏勒坦懒洋洋道,“我本来想直接动手,被他们拖住了。”
巴图对此十分骄傲,“少年人容易冲动,还好我俩明智,不然麻烦可就大啦!”
苏勒坦:“嘁。”
巴鲁接着说:“回程途中正好碰到昭国的和亲车队,把你掳走一样能给他警告。”
赵钰清只觉心梗,弱弱询问:“现在你们成功掳走我,也算成功打骨禄匐延脸了,既然没有后续打算,是不是该考虑放了我呢?”
“确实在考虑该怎么处置你的问题。”苏勒坦若有所思,“不过既然想让我们放了你,就得先交代清楚等我们放了你之后你要到哪里去。”
“去漠北王庭,”赵钰清如实回答,“你们也知道我的身份,我得去和亲,这是母国交给我的任务。”
“不许去。”苏勒坦说。
“为什么?”赵钰清着急了,“你们留下我又没什么用。”
苏勒坦嗤笑,“你不会天真地以为维系两国和平的枢纽就靠送公主去和亲吧?你信不信,就算你去了漠北王庭和亲,等骨禄匐延哪天不高兴了,照样会攻打昭国,到时候昭国是继续割土地,还是继续赔公主呢?”
“我信。但能拖一时是一时,哪怕只有三年,也足够我的国家休养生息,她定然会吸取教训,到那时,绝不会似今日这般软弱。”
少女语气坚定,眸中似有光,凑近些才能发现,那光亮不是泪,而是眼里燃烧的火。
苏勒坦怔愣半晌,别开脸跑去给烤兔子翻面。
巴图小声提醒,“世子,我刚才翻过。”
“……”
苏勒坦默默把兔子翻回来,拿起另一只烤好的兔子重新坐到少女旁边的大石头上。
“骨禄匐延有十七个小老婆,你去凑那十八做什么?叠罗汉吗?而且他又黑又肥,都能当你爹了。”
少年说到一半低头瞅了瞅自己,嗯,十分满意。接着抬头看向少女,“你总不能口味独特到看上那个又老又丑的骨禄匐延吧?”
可少女不看他,只是低着头倔强地小声嘟囔,“我不是去给骨禄匐延当小老婆,换个正经的名字叫大昭驻漠北使,我是去干正事的。”
苏勒坦瞬间黑脸,“屎上雕花就不是屎了?”
赵钰清气得涨红了脸,抬头瞪他,“粗俗!”
见她恼怒,苏勒坦得意地勾出一抹笑,“反正你不许去,说破嘴都没用。”
少年油盐不进,赵钰清只好改口,“行!我不去漠北王庭了,现在你总该放我走了吧。”
“哦?”苏勒坦饶有兴致问道:“那你想去哪儿?”
赵钰清:“游山玩水,浪迹江湖。”
苏勒坦:“这个提议不错,我可以放了你。”
赵钰清喜不自胜地笑起来。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苏勒坦一盆冷水浇下,“我现在没办法确定你是真的想浪迹江湖还是借口逃脱,所以在确保你不会跑去找骨禄匐延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你。”
“你、你不是说要放了我吗?!”
“对啊,说到做到。但放了你和跟着你又不冲突,我就不能放了你之后再跟着你?”
赵钰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有人能说出这么荒谬的话!
她惊讶地张大嘴巴,半晌后才重新组织好语言,“我看你是不想放我走。”
少年叹气,“冤枉啊公主殿下,难道有原则的人就该被误解么?”
赵钰清再一次被他精湛的演技和无懈可击的诡辩逻辑所震惊。
“所以在你用聪明的脑袋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之前,只能先委屈你跟我们待在一块儿了。”苏勒坦悠哉悠哉地将撒发着椒盐油脂香气的烤兔子递到她唇边,“吃兔子么?”
气都气饱了,赵钰清别过脸,“我不饿。”
咕噜——咕噜——
赵钰清大囧,暗骂不争气的肚子。
少年憋着笑,“真不饿?”
“我不吃。”赵钰清索性闭上眼。
“那你饿着吧。”苏勒坦说。
三人大快朵颐,饮酒作乐,欢笑声不绝于耳。
高高堆起的篝火已经点燃,从逐渐被黑暗侵蚀的夜幕下圈出一块亮堂的地界,仿佛所有邪魔妖祟都无法侵入分毫。
赵钰清靠在光圈边缘的树根下,由于只学过几句简单的胡语,他们说的话又太复杂,所以完全听不懂。
或许能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逃走。
一个想法从赵钰清脑中迸出来。
她迅速开始判断什么时候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得出结论——反正不是现在。
一整天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加上一路颠簸,她又累又饿又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要说挣脱绳索。不由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倔,把那兔子吃掉。
眼巴巴地看过去,湿漉漉的眸子望眼欲穿,却连一根兔子骨头都没瞧见。
少年敏捷得像一只花豹,背上也长眼睛,此刻忽然扭头,四目对视,把鬼鬼祟祟的她抓个正着。
赵钰清赶紧别过脸,闭眼装睡
她不信那么远的距离光线又那么昏暗,他还能看出她是否睁着眼睛。
耳畔响起青草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年过来了,蹲坐在她身旁。
如同荒原野兽觅得昏迷人类,第一步动作便是检查生命体征。还活着就是还能吃。
少年戳了戳她的脸,指腹下滑,轻轻按在她的唇瓣上。
“嘴唇都起皮了。”少年来回抚摸,对此颇为关切。
他判断出该人类生命体征低下,需要补充能量。
赵钰清觉得痒,本来想装睡,但心里憋着气,这下再也按捺不住,报复性地张嘴一口咬住少年手指。
她瞪着少年,咬得用力,嘴里很快就弥漫出一股甜腥味。
对她的突然偷袭,少年只稍微怔愣一瞬,竟露出几分惊喜的神色,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瞧。
赵钰清心底燃起一股怒火,她不喜欢少年脸上的表情,是以牙齿力道又加重三分。
这下少年脸上再也没有之前气定神闲的表情,两道好看的眉毛几乎要拧成一条绳,就连呼吸也变得焦灼。
如果吃痛想甩开她分明轻而易举,可少年没这样做。赵钰清看清局势,少年是跟她杠上了,不是你的牙崩掉,就是我的手指断掉。
好一通发泄,两颗门牙已经咬得酸胀,赵钰清渐渐冷静下来。
自己终究是这土匪手里待宰的羔羊,为一时之气彻底将他激怒对自己并没有好处。
而且这家伙骨头太硬了,可能还没等咬掉他的手指,自己门牙就先崩掉了,得不偿失。
赵钰清决定找个台阶下。
台阶是少年主动递过来的,不管是怕她牙崩掉还是怕自己被咬断手指,总归先受不了的是那家伙。
两颊被少年捏住,她不得不“顺势”松口。
“劲儿真大哦,”苏勒坦把手指抽出来,“我还以为你都饿得没力气了。”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是你。”赵钰清颇为诚恳致歉,“刚在做梦,梦到只豹子龇着牙扑过来。我肯定要先发制人……豹,趁它还没咬我之前先咬它。我以为你就是那只豹子。听到你说人话才反应过来。”
“是豹子你早死了。”苏勒坦没拆穿她,只盯着手指上的牙印感叹,“牙口真好。”
血珠从牙印里渗出,少年低头将血珠舔掉。
赵钰清震惊,蛮族人都是这样处理伤口的吗?好歹涂完烈酒消毒后那布条包扎一圈。这样的行为跟大型猫科动物舔舐伤口有什么区别?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她还是忍不住怀疑眼前的少年其实是一头豹妖。而且只有野兽才不讲道理,不懂男女授受不亲。
舔舐完伤口,少年又抬头盯着她的嘴唇看,不一会儿递来一只囊袋。
“喏。”
赵钰清无动于衷。
少年催促,“不喝吗?解渴。”
渴死自己,高兴的肯定另有其人。该吃就得吃,该喝就得喝,不吃饱喝足,哪有力气逃跑?
赵钰清不犟了,委屈道:“手脚都被绑着,没办法喝水。”
“你张嘴,松绑免谈。”少年态度十分强硬。
没办法,嗓子都快干得冒烟了,她只好张嘴让少年喂。
实在太口渴,赵钰清咕咚喝下好大一口,可还没有尝到清冽甘甜,一股浓烈的辣味便从喉咙直冲鼻腔,五官皱成一团,她被呛得满脸涨红。
“咳咳咳,这是酒!”
苏勒坦恶劣地笑起来,“我也没说是水。”
报复,这肯定是报复。
不远处就有一条叮咚小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手脚捆着,就爬过去。赵钰清瞪少年一眼,倒地上一点点蛄蛹着去小溪。结果蛄蛹出一身汗,距离却没拉近半寸。
巴鲁看不下去,委婉提醒,“世子,这样不好吧……”
巴图在旁边点头如捣蒜。
苏勒坦皱眉,“有什么不好?谁让她咬我。”
他们说的是胡语,赵钰清听不懂,只当他们在骂她,是以悲愤化为力量,一鼓作气,终于找准诀窍,往前挪动数寸。
可是从这个地方到小溪,还有十几丈远呢!这么一寸一寸地挪,怕是天亮都到不了。
苏勒坦可没那个耐心看她像条虫子似的蛄蛹来蛄蛹去。
“别扭了,”苏勒坦拽住她,毫不留情地点评道:“动作好猥琐。”
说着把另一只囊袋递到她唇边,“这里面装的是水,喝吧。”
赵钰清不语,圆溜溜的杏目只是一味瞪他。
苏勒坦喜欢看她眼睛瞪得很大很凶的样子,因为可以完整地看清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草原上没有这样暗如深渊的瞳色,两点星光汇聚在黑曜石上,即使在黑夜中也亮得出奇。
“不信?”他晃晃囊袋,“你闻,没有酒味。”
之前被酒呛了一身,草原的酒烈,味道久久不散 ,所以现在能闻到的除了酒味还是酒味。这鬼话连篇身份不明的异族少年根本不可信!
赵钰清盯着少年的额头用力往上一撞,“信你个大头鬼!”
一声闷响,苏勒坦被撞得眼冒金星,就算常年习武也要好长一阵才缓得过来。
扶着脑袋气得想笑,果然没料错,就知道会来这么一招,要跟他玉石俱焚的损招。
“这下满意了吧?咱俩明早醒来脑门一对包。”
“世子,她晕过去了。”巴图担忧道。
低头一看,少女果然头一歪倒在他怀里,嘴里还不停虚弱地念叨着,“水……”
苏勒坦给她喂水,看样子确实渴极了,水流到唇边,自己就咕噜咕噜喝起来,也不知醒来后饿得能吃下几只兔子。
两个伴当面面相觑。
巴图实在看不懂,“世子到底想干嘛呀?”
巴鲁摇头,“鬼知道,这个年纪的心思最难猜了,兴许是觉得好玩。”
“好玩?看着像纯犯贱啊……”巴图顿了顿又说,“那世子要这么玩一路吗?磨磨蹭蹭的,得多久才能回乌金啊!大君要是发现世子和我们都不在,一定会起疑。到时候咱俩就倒霉了。”
巴鲁压低声音,做手势让他靠近点,“你听我说……”
二人议事期间,一支利箭迅速从脑袋中间擦着耳廓飞过,吓得二人脸色煞白。
“何人胆敢偷袭?!”巴鲁跳起来挥舞弯刀。
巴图反应慢半拍,没弹跳起来,抬头时正好看见世子在冲他俩笑。早该料到,这么准确无误的箭法除了世子草原上找不到第二个。
“你俩在密谋什么?”苏勒坦摸着弓问。
两人交换眼神后巴鲁率先开口,“我们觉得昭国公主现在肯定很讨厌您。”
“她估计在琢磨着怎么逃跑。”巴图紧跟其后。
“昭国人都聪明,我们担心防不住。”
“她一跑,您再追,路上定会浪费不少时间。”
“若是迟迟不归,大君很快就会发现端倪。”
“之前让您抢亲时蒙面,您说什么都不肯蒙,还出言挑衅奥鲁克。”
“世子您不要再贪玩了,骨禄匐延知道后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当着找到大君那里,您该想想怎么向大君交代。”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知道您不怕骨禄匐延来找麻烦。”
“但三王子肯定又会揪着您不放,若是您长时间不回去,三王子指定要在大君跟前添油加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诚恳至极,企图让世子把昭国公主丢了赶紧回乌金王庭。
话说了一箩筐,苏勒坦却好像只抓住了前两句,后面全当耳旁风。
“讨厌我?怎么可能。我一会儿还要给她烤兔子吃。没人会不喜欢我烤的兔子。”少年下巴一扬,指向方才箭射去的方向,“去捡兔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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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