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什么名字好呢?
“它的胡语名翻译成中原话是什么意思?”赵钰清问。
苏勒坦:“跑得快。”
跑得快?直接拿过来用也太不文雅了。
赵钰清仔细观察着呼尔丹,这实在是匹好马,健硕俊美的肌肉,油光发亮的纯黑毛发,没有一丝杂毛,比她见过的所有中原马都要高大。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呼尔丹的确跟土匪头子十分相配。
少女思索半晌,“四蹄生风,身轻如云,就叫你云风可好?”
“好!”苏勒坦对此名表示高度肯定,兴奋地给呼尔丹顺鬃毛,“你有新名字啦。”
他看向少女,“你得多用新名字喊一喊它,它才会记住你。”
“云风。”赵钰清尝试着喊。
呼尔丹是匹倔马,仍旧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苏勒坦为难地挠挠头,“你之前把它拐走过,所以它对你警惕心很强。”
他说着脱下外袍披在赵钰清身上,“你穿一会儿我的衣服,等身上有我的味道了。呼尔丹就会明白我们现在是朋友。”
朋友?我们什么交的朋友?
虽然心中诸多疑惑,但赵钰清没有反驳,只是照做,把少年的外袍紧紧裹在自己身上。
这衣裳对她而言过于大了,松松垮垮的,像床小被子。
不过少年的外袍毛茸茸的,有股被太阳晒过,暖烘烘的味道。十分好闻。
“云风。”赵钰清一边喊呼尔丹的新名字一边伸手去抚摸它。
这次呼尔丹没有之前抗拒了,耳朵竖起朝侧面微微转动,明显是开始对她的声音感兴趣。
“云风,云风。”她接着喊,掀开外袍翻身跳上马背。
呼尔丹生得高大,对赵钰清而言上去得费些力气,但好在体态轻盈,跺跺脚能跳上去。
对少女突如其来的动作呼尔丹没有特别剧烈的反应,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赵钰清还是小声问:“云风,你不会再摔我了吧?”
苏勒坦笑起来,“你现在算是它的另一个主人了,它不会摔你的。”
“那就好。”
“云风,云风,云风。”她又接着喊了好几下呼尔丹的新名字。
呼尔丹似乎越来越喜欢她了,也喜欢这个新名字,尾巴轻轻地甩着,轻快地原地转了好几圈。
少女眉眼弯弯,轻柔地抚摸着呼尔丹的鬃毛。
苏勒坦惊讶地发现自他遇到昭国公主以来,很少见她笑,这应该是第二次,而第一次只听到声音,这次才看到脸。她总是微微蹙着眉,紧绷着神经,圆润小巧的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看上去总是一副时刻准备战斗的模样。
其实昭国公主没有长得不怎么样,她还挺……好……看的、、、
“喂——喂——!”赵钰清在他面前扫了扫,等他回过神后指向干草垛,“帮我取一把来好不好?”
好不好。
她说,好不好。
“好啊。”苏勒坦平平淡淡地回应,平平淡淡地取草递给她。
其实是,好啊!!!怎么会不好!!取草取草快去取草!
“云风,吃晚饭。”赵钰清一边喊呼尔丹的新名字一边喂它干草吃。
云风,云风,云风,怎么她念名字的声音这么好听呢?喊呼尔丹云风,喊他就喊喂。
他才不叫喂。
如果昭国公主喊他的全名,苏勒坦·赫连帖会怎么样?不行,会暴露身份的。
所以苏勒坦也就止步于想想。
赵钰清一边给呼尔丹喂草一边用余光观察少年动向。
土匪头子还留着个心眼,一只手紧紧牵扯缰绳,像是在防备她忽然纵马出逃一样。
现在的确不是个逃跑的好时机。
土匪头子对她没完全放心,呼尔丹也还没对她百分百信任。
那就先玩一玩吧。
两人在沙漠客栈一待就是三天。
姚三娘说给店里干活能抵房费,于是赵钰清当起了跑堂小妹,苏勒坦则成了洗碗工。只要一有空赵钰清就会跑到马棚去跟呼尔丹增进感情。
夜里赵钰清睡床,苏勒坦打地铺。
起先赵钰清还担心会有危险,毕竟人不可貌相,道貌岸然的人多了去了,但两晚过后,她发现自己完全多虑了,少年累了一天,眼里只有对睡觉休息的渴望,其他的一概没有兴趣。
总之,把土匪头子当成小黄就好了。在宫里的时候也是她睡床,小黄睡地。
转折发生在第三天,苏勒坦再也不要洗那破碗了,自告奋勇去找姚三娘申请当厨子。更主要的原因是当厨子报酬更多,可以在房里加一张床。巴鲁巴图真是该死,让他们人回乌金,没让他们把所有金银物资也卷回乌金!害得他现在不得不让昭国公主那点可怜巴巴的钱养着。
姚三娘是个嘴叼的,但吃了少年烤的兔子后当场给他升职加薪。
赵钰清依旧是跑堂小妹,从少年手里接过一盘又一盘烤兔子。
小小的屋子又搬进一张小床。因为空间太小,两张床只能挤在一起才能勉强塞下。卡得严丝合缝,连一点空隙都看不出,索性棉垫床单都铺到一块儿。
那这跟一张稍微大点的床有什么区别?
赵钰清想抗议,筋疲力尽的少年却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她想抗议都没人听。
姚三娘实在是个抠门奸诈的商人,少年价钱便宜,做饭又好吃,便给原本更贵的厨子放假——放假没有工资,厨房里的活儿都丢给少年干,直到少年受不了离开为止。
姚三娘看人眼光极其毒辣,从少年的言行举止到装束,一看便知出身不凡,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好好的福气不享,偏偏要出来受苦。作为这片沙漠的第一大善人,她当然要满足人家咯。等这俩赌气的小少年撑不住走人后,她也从两人身上捞了一笔。
有便宜的牛马不用简直大蠢蛋!
赵钰清在大堂里来来回回跑了一天,也累得快直不起腰,如今顾不得男女有别,同床共枕不像话,她只想休息,所以往床上一倒,也准备就这样凑合着睡了。
就像宫中最基层的宫女太监对食的几率远小于中高层宫女太监一样,累成狗的牛马之间也应该不会产生任何旖旎气氛,她坚信自己和少年就算躺一张床也只会是纯洁的床搭子的关系。
两张小床拼起来两个人睡也很小,最多并排平躺挤着卡在两面墙之间,连翻身都费劲,所以赵钰清躺下时被迫贴近看了眼少年,惊讶于这土匪的睫毛竟然又长又浓密,此刻睡得很沉,繁琐的工作似乎将他锋利的五官柔化了,显露出几分秀气。
赵钰清在夹缝中艰难翻身,望着天花板,困意早已来袭,刚闭眼就沉沉睡去。
可惜她并没睡太久,很快就被热醒。
她不明白为什么少年身上的火气那么重,跟个火炉似的。也许冬天紧挨着会很舒服,但现在已经立夏了。
土匪头子以她成天跑堂容易丢东西为由野蛮地霸占了钥匙,似乎是怕她半夜偷偷翻窗逃走,把窗户和门都上锁。
房间本来就小,空气不流通,加上身边躺了个火炉,不热才是不正常的。
必须开窗户!赵钰清热得烦躁,晚上要是睡不好明天传菜都没精神。
钥匙八成被土匪头子藏在身上,赵钰清侧过身,手伸进衣襟里摸,果然摸到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
草原上的狩猎者即使在入睡后也保持十二分警惕,苏勒坦按住少女伸进她衣襟里的手,半梦半醒地问:“你在摸什么?”
眼看着少年又要睡过去,现在按住她的手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松开,倒不如直接弄醒算了。
于是赵钰清用另一只没被束缚的手去拍少年的脸,眼看着没醒,她又捏住脸上的肉像揉面团似的来回揉捏,可少年没有像预想中一样,暴跳如雷地爬起来阻止她,唇角反而露出一丝诡异的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微笑。
好可怕的反应,中邪了吗?赵钰清只好捏住少年高挺的鼻子,心中默念,妖邪退散!
这招果然好用,他果然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冷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很亮,苏勒坦看见昭国公主在瞪他。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感叹昭国公主精神真好。他都要困死了,昭国公主居然半夜还有兴致拿他解闷。
果然啊,人在做坏事的时候永远都不会觉得累。
半夜被弄醒真的很困,苏勒坦感觉自己眼睛一闭可能就会睡过去,所以为了避免昭国公主再搞他,必须做出行动。
于是苏勒坦捉住赵钰清的两只胳膊交叉至胸前,下意识地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中。这是最简单的方式。
“别闹了,睡觉吧。”他迷迷糊糊说。
昭国公主身上凉凉的,挨着她很舒服。
赵钰清:?
您不觉得冒昧吗?
赵钰清一点也不舒服,她要气死了,开始以一种年猪在大年三十绝地求生的信念疯狂挣扎。
苏勒坦有些懵,没摁住,让她挣开一道口子。
混乱中赵钰清曲膝往上一顶,少年原本发懵的脸瞬间精神到扭曲,猫着腰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惨叫。
随后听到他咬牙切齿地声讨,“赵翠花我告诉你,把我玩儿坏了你是要负责任的,你后半辈子都守活寡!”
赵钰清不明白少年为什么会忽然变得这么脆弱,只当他是装的,反正他一向很能装。
“我管你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要热死了!”赵钰清拿枕头砸他,“现在,立刻,马上开窗户,不然你就重新滚到地上去睡!”
虽然土匪头子脸臭得能引来一堆苍蝇,但最终还是打开窗,往后几天也一直没关过。
只不过开窗后土匪头子夜里的警惕心比之前提升百倍不止。有次她中途起夜,刚坐起身便听到身后的人幽幽问:“去哪儿呀,要一起吗?”
时间远远不够,时机也没到。
于是赵钰清又在客栈待了七天。
经过前前后后将近半月的感情培养,呼尔丹对她的信任日渐加厚,如今远远看到她都会兴奋得跑来跑去了。
决定让眼前这个女孩成为新主人的那天对呼尔丹来说是它马生中最为盛大的节日,因为这意味着,它终于要有阿爸阿妈啦!
土匪头子对她逃跑的警惕心似乎也在日复一日重复枯燥的劳动中被渐渐消磨。
这日一起喂马时苏勒坦问:“赵翠花,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赵钰清扬眉,“去哪儿?”
苏勒坦:“当然是离开这里呀!你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给姚三娘当牛做马吧?”
赵钰清白他一眼,“这里挺好的,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不行。我就算身为公主跑堂的活也能干,您金贵之躯受不了可以自己离开。”
激将法。
苏勒坦认定昭国公主是想通过姚三娘的压榨逼他走,所以宁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他不会屈服的。
“要走一起走,你要是觉得自己还能撑,那我就奉陪到底。”
苏勒坦反应过来最后四个字说得极其有文化时不由得意,“我又用对了一个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