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钰清没踢中。
少年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她刚抬腿少年就反手捉住了她的脚踝。
“又踢?”少年盘腿坐地上仰头看她。
这个“又”字就很微妙。
赵钰清记得上次气不过踢他是昨夜趁他睡觉逃跑。难不成那时候他一直都醒着,故意放跑她再抓回来。猫不饿的时候捉老鼠就会这么干,只因为好玩。
更气了!
赵钰清脚上使力却没挣脱半分,反倒被少年握得更紧。
她才发现少年的手掌竟然这么大,能把她的脚踝整个包裹起来。
苏勒坦歪着脑袋细细端详了她一会儿,“看来传言为虚,昭国的公主并非都端庄。”
他说着看向手里握着的脚,脱掉脚上那只可爱的翘头云履。
“你想干什么?鞋子还我!”赵钰清着急,挣扎得更厉害,甚至因为一只脚站不稳差点栽倒,整个人十分狼狈。
可少年牢牢握住她的脚踝怎么都不松手。
“不给,除非你道歉。”苏勒坦痞笑着威胁,“不然我连你袜子一起脱。”
赵钰清无奈,按捺住想把手里的抹布呼他脸上的心,深呼一口气,“对不起。”
“大点声,没听见。”
赵钰清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苏勒坦皱着眉头挖了挖耳朵,“好啦好啦,听到啦。”
“虽然你不是诚心想道歉,但我好歹也能听个响。”少年嘟囔着帮她穿好鞋。
这时店小二正好抱着棉被过来,为了防止店小二看到两人打架会为难,所以暂时维持和平共处关系。
等店小二走后,赵钰清立刻垮下脸,可土匪头子却像读不懂表情似的,越是这样,越要过来找存在感。
“昭国公主,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免得以后麻烦,赵钰清可不想被无关人等知道名字,所以敷衍回答道:“赵翠花啊,你不是知道嘛。”
“我猜的。”苏勒坦说。
赵钰清耸耸肩,“那你猜对了。”
“你呢?”她又问。
她还真想知道这抢亲的土匪头子到底高居哪座山头。
苏勒坦转了转眼珠,狡黠道:“王国强啊,你不是知道嘛。”
赵钰清:“我也是猜的。”
苏勒坦:“那你也猜对了。”
顿了顿接着说,“咱们这种情况在你们昭国好像有句谚语。”
苏勒坦思索半晌,“嗯……肚子里的蛆。”
赵钰清:“……?”
苏勒坦还沉浸在自己能活学活用中原谚语的喜悦中,根本没注意到赵钰清脸上的疑惑。
“咱俩真是对方肚子里的蛆呀!”少年欢呼。
赵钰清忍无可忍,“是蛔虫!!!”
“哪里有蛔虫?”少年四处张望。
赵钰清一时语塞。
难不成他理解的蛔虫还能在天上飞?也不知道中原话是跟谁学的,估计弄混了好几个词。往细里想这几个词的区别还怪恶心。
“傻子。”赵钰清用自学的胡语小声嘟囔。
但她忘记了少年耳朵很灵,即使说得很小声,也能被听见。
苏勒坦捏着她的脸颊,把她的嘴唇捏得像一只鲸鱼,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再说一遍。”
如他所愿,赵钰清又中气十足地用胡语骂了一遍,“傻子。”
本以为少年会生气,可他眼里却无半分愤怒神情,反而十分欣赏地看着她,“你说胡语真好听,发音也很标准。”
——来自纯血乌金人的肯定。
赵钰清:“……”
“你学多久了?”少年又问。
赵钰清打开他的手,接着用胡语说:“三个月。”
“我学中原话三个月的时候学会的骂人词少说也有两位数,你就会这一个词吗?”少年问。
当然不止这一个。
她本来想骂一个更脏的词,可见少年满眼期待,琥珀色的眼瞳里像装满了星星似的,忽然就不敢骂他了。
怕他爽到。
所以赵钰清说:“就这一个,别的不会。”
谁知少年眼睛更亮了,兴奋道:“我可以教你呀!”
“不要你教,我自己会学。”
赵钰清就没见过话这么多,这么难应付的人。以前在掖庭的时候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陪牙牙学语的她聊天,所以她幼年时总是自言自语,得到的回应太少,渐渐就不爱说话了。正是因为练习太少,所以甚至到四岁的时候话都还说不利索。
养成话少的习惯后跟一个话痨聊天实在耗费经历,加上脑子里事太多,赵钰清一点都不想搭理人。
“还有,你吵死了,安静点吧!”她特地用胡语抱怨,希望土匪头子能听进去她的话。
这话似乎起了点作用,土匪头子没再说话了,只坐在椅子上盯着她看。
盯这么紧,估计是怕她跑掉。她还能在少年眼皮子底下跳窗逃跑不成?
赵钰清不再理他,坐在床沿往窗外看。太阳已经全部落入沙漠,屋里瞬间变暗。少年点燃油灯,屋内又亮堂起来。
乌云散去,群星璀璨。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遮蔽,也没有繁华的灯火争辉,大漠的月比玉京的月看上去更圆更大更亮,衬得白茫茫的沙漠好大一片。
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她想起这句诗,心情不由自主低落,两条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显得忧郁孤独。
安静不到一刻钟,只听少年又问:“你给我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王 guo qiang,我只知道姓王,guo qiang是哪两个字?”
他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摊开,“喏,写。”
没有纸笔,这是要她在掌心里写字的意思。
赵钰清现在没工夫伤春悲秋了,她需要费脑筋应付土匪头子。
这要求不算过分,她没拒绝,在少年手心一笔一划的书写。
“国,国家。”
她接着写下一个字。
“强,富强。”
赵钰清写完字将少年四根手指推到一起握成拳,抬头看他,“国强,你的名字。原本打算给小黄用的。”
苏勒坦好奇,“小黄是谁?”
“一条狗。”
“幸好你没拿给小黄用,不然太浪费了。这么好的名字。”
苏勒坦对着灯光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少女指尖划过的触感仿佛还未消散,轻轻的痒意,一竖一横折……
透过这两个字,他好像也明白了为什么昭国公主望向窗外的神情那样忧郁。
看了会儿掌心,苏勒坦抬头问:“姚三娘说订房包饭,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去吃点东西?”
赵钰清还坐在床沿朝窗外的马棚看,现在天黑了,光在楼上看怎么能看清地形格局呢?最好还是下去。
她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问:“那匹马最后有找到你吗?”
“当然。”苏勒坦笑道,“而且它还带我找到了你。”
赵钰清幽幽抱怨,“它实在忠心认主,连让旁人骑一下都不肯。”
“我带着你骑它就不会摔你了。”少年满脸得意,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往外拉,“走,下楼我带你骑。”
苏勒坦这会儿可没想太多,只觉得昭国公主坐在床沿望窗外的背影太过悲伤孤独,想让她开心一些。
昭国公主出奇地听话,没有挣扎,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马棚边只悬挂一盏孤灯,但满月银辉明亮,即使没有那盏灯也能视物。
呼尔丹远远地就看见少年过来了,两只耳朵竖起向前,兴奋地扬起前蹄,原地蹦跳了好几下。
苏勒坦一遍抚摸它的身体一边夸赞,“呼尔丹,好孩子,你看我带谁来了?”
呼尔丹这才注意到主人身边的少女,立刻绷紧肌肉发出尖锐的嘶鸣,原本放松的的尾巴也夹紧,两只后腿不停踢地,发出警告的信号。
赵钰清不敢过去,这匹马大概把她当成马贩子了,所以只敢站在离少年和马很远的地方。
“赵翠花你过来吧,别怕。”苏勒坦一边鼓励赵钰清一边轻柔地抚摸安抚呼尔丹,“你也别怕,她现在是我的朋友了,不会把你拐跑的。”
在少年不断安抚下,呼尔丹紧绷的肌肉终于渐渐放松,不再抗拒赵钰清的接近。
“你摸摸它,跟它重新熟悉下。”苏勒坦说,“它其实很温顺的。”
赵钰清大着胆子走过去伸手摸,呼尔丹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用嘴推她。
尝试几次无果,赵钰清闷闷不乐道:“你在这儿喂它吃草吧,我要回房间了。”
“别呀。”苏勒坦拉住她的手不让走,“呼尔丹只是比较害羞,给它点时间。”
少年耐心地捉着她的手去摸,盖在她的手背上一起给呼尔丹顺毛,等呼尔丹不再抗拒少女的抚摸时再把手收回去。
“呼尔丹,这是它的名字,你喊一喊它。”苏勒坦说。
“呼……”赵钰清尝试去喊,可她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弹舌音,所以念出来的名字很奇怪。
呼尔丹绝对不会认为少女是在喊自己,不搭理她,自顾自地吃干草。
“呼尔丹。”苏勒坦又喊了一遍,示意她跟着念。
“呼……呼……”赵钰清叹气,真呼不出来。
“你注意我的口型,我念得慢一些。”少年说着捉住她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巴上。
苏勒坦:“呼——”眼神示意,念呀。
赵钰清赶紧跟上,“呼——”
苏勒坦:“errrrrrr(弹起)——”
赵钰清:“额……”
苏勒坦:“……”
他指向自己的喉咙,“你要用这里发音,要重一点。”
赵钰清没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去摸他的喉咙,“你念吧。”
苏勒坦怔愣半晌,没说话。
赵钰清疑惑,“你怎么不念啦?我跟着你的喉咙学一学。”
少年吞了吞唾沫,圆润的喉珠便在她指腹后上下一滚。
“呼——”苏勒坦开始念名字了。
可他就像是被按住命门似的,不仅没发出后面那两个音还涨红着脸咳嗽起来。
“你还是给它起个中原名字吧。”苏勒坦把她手推开,“呼尔丹多个中原名也挺好的。”
赵钰清一口应下,在取名前问:“你会给它起什么中原名?”
“铁柱,大牛,二狗……”苏勒坦掰着手指一个个数,“我不太会起中原名,只能按照书上的名字选。”
赵钰清语塞。终于知道土匪头子为什么要给她取名“翠花”了。
注: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夜上受降城闻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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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