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你…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啊！”赵铁山扣着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大到硬生生让许衍安有种手腕要被捏碎的错觉。
但还顾不得疼痛，许衍安此刻心底已是涌起惊涛骇浪。他瞳孔一缩，手指下意识扣紧茶杯——
难道自己身份已经暴露？宗门已经派人找了上来？可转念一想：不应该啊，他下山以后一直小心行事不敢声张，这几日也没听说过哪门哪派在大肆找人。况且他现在可以说得上是灵力全无，与凡人无异，更不可能被感知到……
正当他内心惊疑不定之际，却听赵铁山继续道：“瞧瞧这符胆走势！这灵气收束！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符箓。小兄弟莫非是哪位仙门的弟子？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造诣！我…我们……”
“老赵！”姜宁一筷子敲在赵铁山手背上，打断了他：“你这莽撞性子什么时候能改？先松开，别惊着人家小郎君了。”
赵铁山讪讪地松开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兄弟莫怪，我实在是……一时激动。”
腕上铁钳般的力道总算消失，许衍安一颗上蹿下跳之心也重新落了下来，他从这两人的反应已经猜到事情的十之**——这几人应是急需符箓妙用。
果然，此时周广探过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盯着他：“那林小兄弟你一定会画隐息符对不对？就是那种...”他手舞足蹈比划着，“往身上一贴，连妖兽的鼻子都能糊弄过去的灵符！”
“林小兄弟。”一直沉默的陈小武此时也开口了：“既然你画得出此等符箓，想必也不是一般人。”
“实不相瞒，我们四人是前些年因着机缘巧合聚在一起修行，也算是报团取暖。”他眼神真切地望向许衍安，“虽资质愚钝，算不得正经修士，可这些年也在勤修苦练。”
说罢他突然把喝剩的茶根泼在地上，褐色的水渍慢慢渗进砖缝里：“但我们这几个散修就像这茶渣子，修行修得再勤快，没有宗门依靠，没功法，没灵石，没丹药。此生恐怕也摸不到仙途的门槛，终究是要被泼出去的命。”
“但我们不甘心，只想得再拼一把。”
其余三人闻言都沉默下来，空气突然变得沉重。
许衍安闻听此言一时心中也是一阵触动，眼眸低垂，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
不甘心吗？
再拼一把吗？
………
姜宁轻轻拍了陈小武的肩膀，似是宽慰他，随即转向许衍安，神色认真地说道：“不瞒林小郎君，我们四人前些日子在城外西山偶然发现一株价值不菲的灵草，若是能摘到那株灵草换得灵石，对我四人修行将大有帮助。”
她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圈：“只可惜那灵草生在一处妖兽巢穴边上，那畜生凶猛得很，我们实在不敢靠近。”
“后来打听到有种隐息符...”姜宁叹了口气，似是无奈至极“只是价格太高，我们几人也买不起。”
“对啊，整整五十下品灵石，我们四个就是把裤腰带勒断了，也凑不出这个数！”赵铁山猛地一拍桌子愤愤道。
五十下品灵石？？？
许衍安闻言一怔。在宗门时，他何曾为这些琐事烦忧过？灵丹妙药、法宝符箓，从来都是随取随用。莫说五十下品灵石，就是五百上品灵石，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如今听他们为这区区数目发愁，心头竟泛起一丝说不清的酸涩，忽而又觉得自己此番下山像个笑话。
他们一介散修修行得如此艰苦都从没放弃，而他只因在这三年间凝丹失败便承受不住打击就想着遁入红尘，做个凡夫俗子。
还有父亲，母亲……这几年来为他殚精竭虑，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如今他因一时意气留了一封信就偷跑下山，他们心中又是何滋味？
许衍安越是这么想着就越是难过，眉毛逐渐蹙在了一起拧成了一个“川”，陷入一阵纠结之中。
还未等他深想，一道轻柔的声音便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林小郎君。”姜宁话到嘴边突然改口，面容上泛起一股坚毅之色：“不，林小道友。若你愿意出手相助，为我们制得此符，事成之后我们愿分你所得一半酬劳。”
四人突然齐刷刷起身，抱拳躬身：“恳请小道友相助！”
这架势，不应也得应了。
许衍安感到有些无奈，他原本打算偷跑下山后安安分分当个凡人，遁入红尘，好斩断过往执念。谁料遇到的第一群人就是修行者，偏生还个个卯着劲求仙问道，倒是显得他此番行为像个懦夫一般。如今既受了他们恩惠，又被识破符箓上的门道。兜兜转转还是逃脱不开，当真应了那句造化弄人。
于是他只得叹了口气，道：“各位搞错了，我并非修士，更非仙门弟子，只是个普通凡人，不然又怎会在巷子饿晕了过去。”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茫然。
“这…可这符箓明明……”
许衍安摇了摇头：“不过是幼时蒙师父指点，学了点粗浅功夫，略懂些符箓门道罢了。虽能引动些许灵气，但比不得真正的仙家手段。”
“那你师父……？”
“家师不过是个游方散修，况且...”许衍安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早已云游四方去了。”如今他说起这番谎话，竟是连心跳都不曾快上半分。
“唉，这……林小兄弟，是我们唐突了，抱歉。”刚燃起的的希望之火，就这样被浇灭，四人一阵失落。
“不过画张隐息符还是绰绰有余的。”许衍安话锋一转，“只是我没有灵力，比不得仙人。制这张符需另辟蹊径——我需那妖兽巢穴附近泥土入砂画符，才能瞒过他的感知。”
符箓一道，与诸般道艺皆不相同。
寻常修士施展术法，需以灵力为引，掐诀念咒，方能引动天地之气。阵法需借灵脉为基，丹道须以真火熬炼，剑修更是要人剑合一，心念相通，诸如此般。可符箓却独辟蹊径：即便不借灵力，仅以朱砂黄纸、借物入墨，再按符胆走势勾勒，亦能勉强引动一丝天地灵气，发挥些许效用。
自然，这般粗浅符箓，比不得真正的仙家手段。若是修士亲手所绘，以灵力灌注，则符成之时灵光内蕴，威能倍增。可即便如此，符箓一道仍是修真界最特殊的存在——哪怕毫无修为的凡人，只要通晓符理，持笔如持剑，落墨如落阵，亦能勉强调用天地间游离的灵气，画出一道能用的符来。
许衍安敢什么都不带就跑下山，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原想着，即便没了灵力，单凭一手符箓本事，也足够在凡间混口饭吃。毕竟符之一道，不似其他仙家手段那般苛刻——没灵力？不要紧，朱砂黄纸总能买到；没修为？也无妨，符纹走势对了，照样能引动些微灵气。
可等真下了山，他才发现，自己漏算了一桩——凡人根本不信一个半大少年会懂什么仙家手段，这才沦落到饿晕街头的地步。
因此别说需要泥土入砂画符，如若许衍安能动用灵力，他连外物都不需要借助，直接隔空画符即可，别说区区一张隐息符，就算再高深的符箓也未尝不可，只是现在嘛……
——没有现在。
众人一听大喜，赵铁山更是激动地唾沫星子都在往外飞：“这个好说，今日我便能寻来！”
“另外，你们要确保这头妖兽并未开智化形，否则这符未必能瞒过他。”
“林小郎君且放宽心。”姜宁声音柔和，也难掩欣喜，“我们几日前便已仔细打探过了，此妖兽乃是一只奎月狼，不过几十年道行，并未开智化形，多在夜间活动。只要有了隐息符，白日里我们悄悄潜入它巢穴附近取走灵草，应当不会有大碍。”
许衍安微微颔首，这才放下心来，接着道：“今日承蒙各位恩情，我自当报答。我本无修仙资质，这些灵石于我无用，待事成之后，只需些许银钱作为酬劳便可，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赵铁山一巴掌拍在许衍安后背上，震得他差点把脸栽进碗里：“哈哈哈，别说银钱，你帮我们这么大一个忙，就是我们拿出全部家当给小兄弟你又如何！”
“没错没错！”周广开心地一把搂住许衍安，“你简直就我们的天降福星！”
许衍安闻言展颜一笑，眉眼间透出几分少年人的明朗俊逸。
当晚，众人找了间客栈落脚。
不多时，赵铁山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林小兄弟，这是那妖兽巢穴附近的泥土，我没敢太深入，你看看成不成？”
许衍安接过布包，指尖挑开系绳，暗红色的砂土簌簌落在桌面上。他拈起一撮在指腹间细细捻来，土质坚硬中带着黏性，隐隐透着股铁锈般的腥气，指间还粘着几根灰白的兽毛。
“可以。”他点点头，取出一张黄符纸平铺在桌面。先将妖兽巢土与朱砂按比例细细混合，再执笔蘸墨。笔尖悬于符纸上方，他凝神静气，手腕轻转，笔走龙蛇。
朱砂混合着妖土在符纸上勾勒出玄妙纹路，每一笔都暗合天地气机。画至关键处，许衍安口中低诵“隐息入尘”，如此反复三遍。最后一笔落下，符纸上的纹路微微一亮，随即恢复如常。
“成了。”许衍安将符箓轻轻推向四人，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四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符箓，周广忍不住伸手想碰又缩了回去：“这...这就成了？”
许衍安轻轻点头：“只要在这符箓三丈范围之内，那妖狼便察觉不到你们的气息。”
“神了！真是神了！”赵铁山一拍大腿，“林小兄弟这手笔，怕是连那些仙门弟子都比不上！”
姜宁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触符纸边缘，惊叹道：“这纹路竟如此精妙，闻所未闻。”
陈小武看向许衍安，眼中闪着好奇的光：“林小兄弟，你师父到底是何方高人？这等符道造诣，就算不是仙人手笔，也已是登峰造极了。”
许衍安有些心虚，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家师不过是个云游散修，名号不值一提。”
他敢提吗？全是信口胡诌的谎话罢了。眼前这四人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个饿晕在街头的落魄少年，会是承天阳宗的少宗主。哪有什么云游的师父，什么粗浅的符道，不过是他仗着天赋异禀学来的本事。
“哎呀，说说嘛！”周广凑近来，“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肯定不是普通...…”
“周广！”姜宁敲他脑门儿，蹙眉道：“修行之人最重缘法，人家不愿多说，你怎的这般没眼色？”她转向许衍安，歉意地笑了笑：“林小郎君莫怪，这人就是一根筋。”
赵铁山也瞪了周广一眼：“就是！谁还没点秘密了？想当年老子...”话到一半突然住口，讪讪地挠了挠头。
周广撇着嘴坐回去，小声嘀咕：“不问就不问嘛...”
许衍安看着四人这番模样，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鲜活的气息了？他自幼一心苦修，不问世事，后来数次结丹失败，不是在闭关就是在修生养息，连个知心好友都没有。如今与这四人相处，竟感到四年未有的轻松。
“那我们明日一早便动身。”
“好！那我……”
“明日我与你们同去。”许衍安突然打断道。见四人愣住，他解释：“既然我已应下这事，总要负责到底。”
四人闻言大喜，赵铁山更是激动地一把抱住许衍安：“好兄弟！有你这等高人相助，此事必成！”
周广忙不迭地给许衍安添茶：“林小兄弟放心，我们定会护你周全。那狼妖虽凶，但只要按计划行事必定万无一失。”
“诸位不必一直唤我小郎君或小兄弟，叫我林安即可。”
“好好好，林安说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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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符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