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京城的喧嚣却未减半分。长明大街上人流如织,挑担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绸缎庄的掌柜倚在门边打着算盘,茶楼里传出说书人醒木拍案的脆响,引得路人驻足;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蒸笼掀开时腾起的热气混着油香,在大街上飘散开来。
“酥饼—刚出炉的酥饼——”
粗布短打的汉子抹了把汗,铁钳翻动间,炉上饼子“滋啦”作响。旁边藤框里三样饼子依次排开:裹着蜜馅的甜饼透出琥珀色油光,夹着酱肉的炊饼香气扑鼻,最边上还摞着几个撒了芝麻的酥饼,金灿灿的脆皮酥的掉渣。
摊前人进人出,生意倒是不错。
“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俩!”摊主抹了把汗,将烤好的饼子用油纸包好递给客人,“客官您拿好嘞!好吃再来啊。”
等这一阵忙活过去,他才终于将视线挪到摊子边上站着的少年——打从他忙活起那人就站在旁边,到这会儿人少了还站在那儿。
“小兄弟,你要饼不?”摊主趁着空当擦了擦手,指着藤框道,“可是拿不定主意?不是我吹,我家的饼在这条街那是出了名的好吃,芝麻脆香,甜饼流蜜,肉饼多汁,今天包你吃了想下回……”
少年指了指芝麻酥饼:“那我要这个。”
“好嘞!”摊主麻利地用油纸包好,刚递到一半时,却听对方轻声说:
“但我没钱。”
“......”
酥饼又被利落地收了回去。“去去去!”摊主挥了挥手,“没钱吃什么饼,别耽误我做生意!”
“我会画符。”少年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此符你拿回去贴在家里,可防一般邪祟侵扰,保平安。我用这个跟你换,只要一个饼。”
摊主嗤笑一声,手里的铁钳在炉沿上敲得铛铛响:“我在这长明大街卖了二十年饼,见多了你们这种招摇撞骗的。”他上下打量着少年,“看你长得周正,穿的也体面,怎么小小年纪偏偏不学好,学那些江湖骗子唬人?”
少年张了张嘴还想解释,摊主已经不耐烦地挥动铁钳:“走走走!再不走我叫巡街的了!”
少年只得将符纸收回袖中,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肚子里就传来“咕——”的一声长鸣。他下意识按住腹部,脸上闪过一丝窘迫。街边食肆飘来的香气更浓了,他的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回头望了眼那金黄油亮的芝麻饼。
而这落魄的少年,不是许衍安还能是谁?
他离开承天阳宗已有七日。那夜他走得倒是干脆,只带走了贴身玉佩。原想着下山之后能靠着这些年在宗门所学轻松立足世间,却没想到这些世人根本不相信他一个少年郎,都只当他是招摇撞骗之徒,一听便赶他走。
“唉…”
许衍安长叹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荡荡的袖袋。他万万没想到下山的第一个难题就这样摆在眼前——他没有凡间的银钱,寸步难行。
在宗门时,他早已辟谷多年,就算后来凝丹失败也有母亲的灵丹妙药为他维持生机。可如今他丹田濒临破碎,不敢运转一丝灵力,这副身子现在竟与凡人无异。
七日未进粒米,腹中火烧般的饥饿感陌生又难熬。
“原来这就是当凡人的滋味...”
他喃喃自语间,一阵风送来街角面摊的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比先前还要响亮。许衍安慌忙按住腹部,抬眼正对上摊主诧异的目光。少年苍白的脸上顿时腾起红晕,转身疾步离去。
真是太丢脸了!
长明大街的喧嚣渐远,许衍安拐进一条幽静小巷。墙根几株野草在风中瑟缩,他蹲下身,指尖轻触草叶。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与这野草也无甚分别,都是无根浮萍。
“好饿......”
浑身气力仿佛都被抽空。也罢,今夜先睡下吧,睡着了便不觉饥饿,明日再作打算。
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下,这个在小巷蜷缩成一团的少年终于沉沉地睡过去了。
————
天光早已大亮,刺目的阳光透过巷口斜斜地照在许衍安脸上。他昏昏沉沉间,感觉有人在轻轻摇晃他的肩膀。
嗯?是谁在叫他?
“小郎君?小郎君?醒醒…”
一道温婉的女声传入耳中。许衍安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看到一位身着素色罗裙的女子正俯身望着他,身后隐约站着几道人影。阳光从他们身后照过来,刺得他眼睛生疼。
“阿宁,这小子瞧着不太对劲啊?”粗犷的嗓音自头顶传来。
“阿宁姐,你看他嘴唇都发白了。”圆脸青年凑近看了看,“这么久没动静,怕不是晕过去了?”
许衍安视线渐渐聚焦,这才看清面前站着四个人。为首的是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面容清秀。她身后站着三个壮年男子:一个络腮胡大汉正抱着胳膊,一个瘦高个蹲在旁边,还有个圆脸青年探头张望。
“诶…小郎君,你终于醒了,我们见你在这巷子里睡了许久。”女子声音柔和,带着关切,“怎么一个人躺在这里?可是与家人走散了?”
许衍安想要起身,却觉浑身无力,眼前一阵发黑——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夜怕不是饿晕了过去。
“……”
他堂堂承天阳宗少宗主,第一次下山就遭遇如此挫败不说,居然沦落到饿晕在小巷子的地步,若是传了出去,怕不是周子陵那一伙人能踩着他脸笑话他一辈子。
“我……”刚一开口声音像是被灌了沙一般。
被唤作阿宁的女子从腰间取下水囊,小心地递到少年嘴边:“小郎君莫急,先喝口水。”
冰凉的水滑入喉中,许衍安这才找回些许力气。
“多谢…”他勉强撑起身子,靠在墙边,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在下...下山游历,一时大意忘了带银钱。”
他说着,感到胃里又是一阵绞痛,不得不停下来缓了缓,“已经多日未进水米,这才…”
“啧啧,这年头还有不带钱就出门的傻小子?再说你这有胳膊有腿的怎么还能饿晕过去。”瘦高个摇头晃脑地说。
“阿武!”姜宁瞪了他一眼,转头柔声问道:“前面食肆味道尚可,小郎君若不嫌弃,随我们去用些饭食可好?”
许衍安扶着墙壁缓缓站起,双腿仍有些发软。看来他这是遇到好心人了,于是他整了整皱巴巴的衣襟,向四人郑重作揖:“如此...便叨扰了。”
圆脸青年笑嘻嘻地搭把手扶住他:“好了好了,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小小年纪说话怎如此老成。”
瘦高个也忍不住笑道:“就是,跟个老夫子似的。”
一行人走出巷子,许衍安眯着眼适应刺目的阳光。络腮大汉走在前面开路,女子不时回头关切地看他一眼,瘦高个和圆脸青年一左一右跟着,像是怕他随时会跌倒。许衍安默默跟着,腹中饥饿感越发鲜明,但心中却涌起一丝暖意。
来到巷口一家简陋的食肆,油腻的木桌上摆着几个豁口的粗瓷碗。圆脸青年高声喊道:“老张,来五碗阳春面,再加个肉臊子!”
许衍安被按在条凳上坐下,热腾腾的面很快端了上来。清汤上飘着葱花,简单的香气却让他喉头滚动。他犹豫地拿起筷子,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筷子面条。
“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女子温声催促。
许衍安低头吃了一口,热腾腾的面条滑入喉中,温暖了他冰冷的胃。这碗看似普通的阳春面,面条劲道爽滑,清汤鲜美回甘,令他不自觉地加快了吃面的速度,筷子与粗瓷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吃得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
“慢点慢点。”女子拍拍他的背,“没人跟你抢。”
许衍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放下碗,嘴角还沾着一粒葱花。瘦高个哈哈大笑,伸手替他抹去:“这才像个少年人嘛!”
“那个...”许衍安的将脸从碗里探了出来,“若是...若是方便...”
“再来一碗是不是?”圆脸青年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老张!再加一碗面,多放些浇头!”
许衍安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低着头小声道:“多...多谢。”
不怪许衍安吃了一碗还想要一碗,这面汤鲜味美,再加上他已多日未曾进食,胃里如今只有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虽说五谷之物对于修士来说本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在他未辟谷之前,更是只用丹药来代替进食的麻烦,如今算来,自己还是第一次尝到如此熨帖的滋味。
第二碗面很快端了上来,这次面上堆着满满的肉臊和青菜。许衍安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筷子,这次吃得慢了些,却仍掩不住眼中的欣喜。每一口都细细品味,连汤里的葱花都不舍得剩下。
“小郎君是第一次吃阳春面?”姜宁托着腮问道。
许衍安点点头,嘴角沾着一点油花:“从前...不曾吃过这般美味的食物。”他说完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我是说,这面确实很好...”
络腮大汉爽朗大笑:“好吃就多吃些!你这年纪的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许衍安捧着面碗,热气氤氲中,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凡间烟火气的温暖。这简单的面条,竟比那些灵丹妙药更能抚慰他饥肠辘辘的胃。
许衍安吃完第二碗面,放下筷子时,姜宁笑着给他倒了杯粗茶。
“瞧我们,都忘了介绍。”她指了指身边的同伴,“我叫姜宁,这大个子叫赵铁山,我们都叫他老赵;这位瘦高瘦高的叫陈小武;最聒噪的那个叫周广。”
周广立即抗议:“阿宁姐,我哪里聒噪了!”
陈小武敲了下周小圆的头:“你每说一句话都是在证明阿宁姐说得对。”
许衍安看着他们打闹,又想起曾在宗门时自己一门心思只扑在修行之上,竟是连个知心朋友都未能结识。
“小郎君怎么称呼?”姜宁问道,“从哪儿来的啊?”
许衍安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摩挲,心想着如今还是不要透露真实身份为好。于是他犹豫片刻,低声道:“我叫...林安。原本跟着师父在青霞山修行,后来...”他顿了顿,“师父说该让我自己下山历练,就…就让我出来了。”
他说完,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青霞山?”赵铁山挠挠络腮胡,“没听说过啊。”
“就是...一个小山头。”许衍安声音越来越小,“没什么名气。”
这山头是他刚胡编乱造的,自然是没有人听说过。
周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那你师父也真够心大的,就这么放心让你一个人下山历练?”
许衍安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道你们别问了,再问他真就要编不下去了:“师父他...觉得修行最重要是靠自己。”
“啧啧”,周广,“我看你师父就是不想管你了。”
姜宁瞪了他们一眼,转向许衍安时语气温和:“林小郎君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许衍安望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一时恍惚。去哪?其实他也很想问问自己——一个十多年未曾接触凡尘的少年又能去哪呢?
于是他只得轻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到此处许衍安又想起什么似的,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姜姑娘,在下有一事不解,萍水相逢,你们为何要帮我?”
姜宁托着腮看着他,突然噗嗤一笑:“因为你好看啊。”
“咳——”许衍安一口茶水呛在喉间,顿时咳得满脸通红,实在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许衍安其实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虽说是十五岁的少年,但已经但已能看出日后英挺的轮廓。他的眉骨生得极高,衬得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格外深邃,眼尾却还带着点未长开的圆润,像把尚未开刃的宝剑。
而鼻梁又如刀削般挺直,在阳光下投下一道利落的阴影。下颌线条已经初现棱角,偏又被脸颊残留的一点婴儿柔化了锋芒。最妙的是那对唇,不笑时如封鞘的利刃,笑起来却会露出少年独有的稚气,硬生生将十分英气削得只剩七分。
虽说在宗门时他也听到过那些师姐们在私下议论,说他这位小师弟再过几年怕不是要将修真界的仙门俊彦榜搅个天翻地覆。只是如今当面被别人说出,他还是感到有些赧然。
“小郎君当真是一点不设心防,就不怕我们故意接近,将你劫了去。”姜宁眉眼弯弯地看向少年。
“……”许衍安一时愣住,他确实没考虑到这种情况,可这伙人看着也不像——那他现在跑还是不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姜宁见他呆愣住,笑着递过帕子,“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今早路过巷子,见你一个人在那儿躺了很久,实在放心不下才过来看看。”她顿了顿,眼中带着几分真诚,“不过说真的,我确实没见过像你这般好看的少年郎,但凡有人瞧见了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周广在一旁挤眉弄眼:“就是就是,少不得还想以身相许呢!”
许衍安被说的耳根发烫,只能转移话题:“那个…我不能白吃你们的。"说着从袖中掏出四张黄纸符箓,“这个还请你们收下,随身携带可保平安。”
“哦?符箓?”赵铁山哈哈大笑,“小兄弟,你跟着你师父学画符啊?”
陈小武接过符箓随手一翻,却在看清符文的瞬间僵住了。他的手指微微发抖,猛地抬头看向许衍安:“这...这是?”
姜宁见状也接过符箓细看,脸色骤变,哪还有刚刚半分揶揄之色。符纸上的朱砂纹路隐隐泛着金光,笔触间竟有灵气流转。她倒吸一口冷气:“林小郎君,这符箓你从何处得来?”
许衍安突然就有点后悔了:“就...就我自己画的。”
“果真?”
“…当真。”
四人面面相觑,突然,赵铁山一把抓住了许衍安的手腕。
小衍安初出茅庐,遭遇现实毒打。
作者:“哈哈哈,太丢脸了,第一次下山居然饿晕过去了”
许衍安:“……”
ps:这章总觉得写得不对劲,小改了一下。[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初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