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仙门中派来的助军被昨夜风烟与楚月空的暗袭杀了近半,甚至尸骨都没留下。这一招和白日阵前青雷无异,只为告诉来人,他们的性命几乎只是囊中之物。
李无涯一早便听闻不少风言风语,沉声道:“还请各位莫要忘记,陈王殿下当日所诺。”
仙门众人面面相觑,此事暂且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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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还有余兴品茶,城主府里囤着这许多年来旁人送的好茶,问飞鸿喝不明白,便都许了他了。昨夜从敌营归来后他便没歇眼,这会儿浑身哪哪不得劲,到底是年轻好,楚月空竟还有力气到处奔忙,着实令人佩服。
想着楚月空昨日杀人的劲势,确实是有些不要命了,风烟琢磨还是该给她寻些好用的护身之物来,至于心性上的东西……他也没资格说别人,不坏道心就无妨。
风烟希望此战能尽快了结,他体内天水之毒经不起最近这段时日这样出手,愈用灵力,毒性蔓延愈深,这倒都不是问题,就怕毒发起来失了智,又恰巧在战局要紧时。加之前些日强行破关,到底不是件好事,血气不稳,不宜大动。
天水之毒才是这会儿最麻烦之事,他不是陈王,炼化不了战场血气,反倒是越沾杀孽越容易引动泉毒,绊得风烟没法大肆入阵。
得赶在自己还无大碍之前,早些料理完此方事。风烟启了星盘,勉强从记忆角落搜刮数十年前打无铭那学来的推演之术,演化战局走势,以灵力刻入玉简——倘若自己有个什么事,还能交由沈镇与楚月空,算是有备无患。
心绪难宁,风烟叹了声。他自己大可无事一身轻,但问飞鸿还有飞雪城,注定做不了他这样的轻快人。
风烟心道:若是不出意外,启军今日便会攻城。
正如其所料,李无恣稍整军势,便领着大军压于城门前,喊话道:“陈王殿下已经许诺,城中百姓无辜,不遭此难,城中无灵力者,三日内出城投奔,启军敞怀相迎。”
沈镇不与他们废话,拿出本命灵器扫云琴注灵拨弦,众侠士散修越城墙而出,与启军对峙。
柳景平剑挑任舟衣摆,“小孩,你杀过人吗?”
任舟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柳景平狐疑道:“莫不是逞强欺我吧?你若是不敢杀人就往后边去,你这年纪跑这来也是拖后腿。”
任舟解下背后长剑的束裹,“不会。”
行舟剑掠飞而去,柳景平本想砍了对面帅旗,却被李无恣红绸挡下,偷袭不成,只好作罢,召剑转回到手。他势如雷火,落进敌阵中,掀得人飞沙石走,不料剑气实在太盛,炸得眼前金光堪堪碎。哪来的金光?
烟尘落,护剑真言被炸得稀烂的任舟与柳景平两眼相对。
任舟捻指画符,往柳景平身上打了道金光梵文,是为护法,“战场凶险,柳师兄还请小心。”
他丢下这句,便不敢再与这位大爷凑一块,召剑躲远,去另一处清敌。
师兄?
柳景平一面想着,这算他哪门子的师弟?一面又想起来,柳烟陌阳两脉本是同根,任舟这句“师兄”喊的也不亏。
行舟剑轮旋数圈,轰然砸下,柳景平剑若星陨,血溅丈步之外。他不惯血腥味,不由得皱了皱眉,但也清楚战场之中不容滞惑的道理,招式不曾缓。
修者相斗便是这般,天上流火如星,地上剑劈长壑,启军军队也并非纯然凡人,想必是精挑细选养出的,没有想象中好对付。
两方对峙中人不乏有旧仇旧怨的,这会儿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场面愈发混乱。
柳景平自恃天资修为卓越,稍喘口气,还有力气往任舟那儿照看一眼。见任舟玄剑凌厉,杀伐有度,便知这小孩没骗他,当真杀过人。
仙门中争执不少,阴私更多,就是柳景平也曾见过一回落花宗内乱,被他娘铁腕手段镇压,那日庭前重尸丘累,被一把大火尽烧了去,剩下的人皆不敢言,此事也未外传。
管他呢,能保命就是最好的。
钩锁缠紧他剑身,柳景平沉下脸色,使劲回拽,果然是那孤锋宫的李无涯。
其身有血光暗涌,柳景平剑锋竟斩不过,灵力仿佛被那层血雾吞没,钩锁再袭时他知道退避,被来势汹汹的李无涯惊了一惊。
那血雾有异!
柳景平连忙后撤,手中长剑一震,将钩锁甩飞。李无涯还穷追不舍,钩锁弯来,却被柳景平身周金光挡了去。
借此时机,柳景平提剑回击,剑影如虹,浩然砸落,将李无涯逼挡片刻,连忙回身避开。
金铁交鸣间,竟有一道琴声破阵来,将血雾涤荡,沈二城主簪花抱琴,衣袂翩然,还有余兴遥遥冲他们一笑。
“小孩,速速回飞雪城,我可挡不了太久。”
沈镇撂琴抽剑,到底修为摆在这儿,不叫李无涯再能进犯。
柳景平明白对方有埋伏,才不苦斗,并指召剑而御,顺手捞走个被人围攻的熟面孔,打包丢进飞雪城中。
血雾被琴曲净去,沈镇修为虽高,但到底不是走攻伐的路子,不便在前线久留。他打量李无恣李无涯姐弟,皱眉道:“原来陈王将血灵掌都传与了你们二人,倒真受看重。”
“这么说?沈二城主可想一试?”李无恣媚眼流波,手中灵力裹红绸半点不滞,招招狠辣不留情。
沈镇抡起扫云琴,被震退几步,怒道:“风流云你看够热闹没有!”
红绸段裂,钩锁截碎,一指落可掀山海,风烟一手收扇,一手将沈镇拎开,“这关头哪敢看热闹,休要污蔑我,乱我飞雪城军心。”
他抬手有血雾聚来,灵气愈盛,风烟冷笑道:“陈王可别以为,这炼化之术非他不可了。”
李无涯变了脸色,“撤退!”
风烟哪能让他们轻易讨得便宜,虽说穷寇莫追,但仍旧出手给他们找了些麻烦。他半空俯瞰,飞雪城前大片矮丘平野,这会儿都被尸血灵波毁了,着实可惜。
血雾散,风烟也终于松了口气——陈王钻研数年的秘技,如何能被他一朝参悟,不过仗着阵术师对灵力的过人感知装个模子,他名头在前,糊弄小孩总是错不了的。
此战之前他便与飞雪城众人交代过,不必恋战,演这出诈上一诈罢了,眼下已知孤锋宫姐弟都能动用血灵掌,战局或还有变数。陈王要的是修者灵血,血祭山河,不在乎填进去多少人命,飞雪城怎能顺其意。
至于此消息……风烟自然也找人传言过,目前还不见什么成效,他自己来说未免太不可信。但倘若陈王之谋能陈于天下,飞雪城之危自然能解。
到时候,对峙的就不是今日这两方了。
收拾了残局,风烟回到飞雪城,于城台远眺,山川之外,八百里人间皆寂寥,天地偌大,都与他没什么干系。
“师父。”
楚月空抱剑在墙下,“师叔那儿似有异样。”
风烟负手跃然而落,拍拍楚月空肩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俗务缠身,修行难免落下,切莫急进。”
楚月空摇头,“这是家母之憾,亦是我毕生之愿。师父本浩然之身,收我为师徒,已是重恩难言。”
“我先去看看那小子。”风烟摆手而去,“若有什么动向,时刻来寻我便是。”
楚月空应是,随意席地而坐于墙根下,用衣角擦拭飞雪剑身。
飞雪城这儿尚且一箩筐事,问飞鸿那边也半点不见少。
经脉被堵,尚有医者可救,神兵被毁,那可不是寻个炼器师来砸两锤子可以了结的。昔日袁亦恩为重修飞雪、新铸神兵,不惜追杀了风氏满族,如今风氏血脉就剩两条,谁也舍不得,被陈王击碎的秋鸿刀还没头绪呢,真是不像话。
风烟自封了灵力,免得打扰到问飞鸿。他那位医者友人看着不大好相与,也不知问飞鸿怎么与人家聊来的,反正料理了问飞鸿经脉后便留下个调息的法子,某日无声息地离城去了。问飞鸿依法运功,调养生息,索性闭关精进去了。
他此番也是清楚了,大难临头,没有自保之力只能任人鱼肉。问飞鸿找到了飞雪城中传承修行旧法,虽是宫希声所创,但捏着鼻子学了——灵通天地,身同河山,浸红尘百丈,饮声色千里,以此悟大道,敢合乾坤。此卷名为:业缘书。
宫希声也是位奇人,旁人毕生难得的自创功法竟写了有半面墙之多,且不拘门派,譬如这尘缘书,便是从净业寺得来灵感所作。
来寻他时楚月空说问飞鸿此处有异动,便是问飞鸿体内元神已出,不知遨游天地何处寻溯大道了。风烟过来看了眼,没什么大碍。问飞鸿盘膝而坐,双手结印,身下有阵纹聚拢灵力以供修行,亦能护法。
他捻过问飞鸿耳下红玉,笑道:“看来我这个做师兄的也不能懈怠了,否则在小辈面前都得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