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青台城的战事已是第五日,乱军之中凡人所结军队已弯去了中原之地,为将问飞鸿与任平生拖在青台城,散修大多还在青台城北上。
这也正是问飞鸿的意思——天下之乱,散修不得不防。他不会插手战局其他部分,但这群散修在凡人面前照样是得以呼风唤雨的得道者,需得料理。
这些日子问飞鸿亲身在青台城中,才知道战事何其牵一发而动全身,半点差错也容不下,这一对比,便看得出他们仙门之人的结集简直像闲人成会,实在懒散。
他得空时常与任平生交谈,也清楚任盟主替师兄在照看他,这好意心中自承,不必言说。
试仙大会已告一段落,雪尘的消息递来得更频繁了些,江南一带受袭门派已经整装归去,后方不保,想必这些散修也不会在青台城久留。
问飞鸿决心青台城事了便回,天下局势,哪里是他能看得清的,况且他不觉得大启气数已尽——陈王与国师都尚未出手呢。
但是萧成翎掀起的这番动荡,确实将大启国弊暴露无遗:自先皇以来,修道盛行,上到王公贵胄,下至乡野草民,多有求道得长生之心,也就催生了大大小小的修真门派。纵然修者可以辟谷,但也难免需要供养,一招不慎,还会殃及凡人,于是仙凡之间便有了芥蒂。修者三两成聚,便有了门派世家,又与散修争利,此又少不了一番龃龉。
此患不解,天下如何能安?
问飞鸿扪心自问,不与人争,也没有权势之心,倘若真有机会,抛下担子独往仙山问道去也是无妨的。但他身在此世中,避无可避,哪里能眼睁睁看着天下乱成一锅粥,叫无辜万民遭难。
“穹明兄。”
江宴披甲执剑,手中牵着辔绳,缓步至此,“这些日子蒙穹明兄相助,青台城之危已解,我当率军前往韩楚之地,与大军汇合。”
问飞鸿摇摇头,“分内之事。江兄与萧成翎有所交集,可知他究竟会加援北上,还是动身挺入中原腹地?”
“自然是入中原。”江宴笃定道,“启军与叛军交锋中原,青台城是留给辉元三派与散修的战场,萧成翎必定这般谋算。他想要的,是世家与散修势不两立,便无暇插手他之军势,他看到天下如浴沸水,才觉得快活。”
他话里话外皆是刺意,问飞鸿不懂,也少见与人为善的江宴露出这副模样,便顺着问了下去,“江兄为何如此说?”
江宴顿了顿,开口时却含糊起来,“倒没什么,只是换了旁人在他那位置上,遭到那些事,约莫也是恨不得洪水滔天的。”
问飞鸿还记得,风烟曾说过江宴与萧成翎乃是同窗,但他们交情深浅、又如何分道扬镳,就都是后话了。
“萧成翎……我记得曾是断山派外门弟子?”
此乃实实在在的旧事,断山派在时问飞鸿还未出生,他知道这些,江宴都有几分意外,但还是道:“是风泉主所言吧,不错,断山派有负于他。从断山派离开之后,他便做了散修,此人并非池中物,打从飞雪城老城主那处得了银月剑后,就入了朝堂,得了个鹰犬之名。断山派覆灭之时,他曾与我说,纵使冤魂来报也无妨,生前不能奈他何,死后又能掀出什么风浪。但昔日断山派弟子的面目姓名,他一个都未忘。”
“待我遇上他,是在国子监。”
江宴咳了几声,手中剑柄撞上银甲,叮当作响,“都是旧事,穹明兄见笑了。”
他翻身上马,向问飞鸿抱拳,“穹明兄,保重。”
问飞鸿拱手以应,目送江宴远去城郭。
他还想做些什么,但上无皇天,下无家国,问飞鸿只是久伫于此,从怀中取出了临行前风烟丢来的帕子。
绣花简单,看得出是风烟亲自动手,与从前那条大差不差。帕子上照旧浮刻着阵纹,与风烟相连,纵有千里之遥也可相牵。
今日尚未与师兄细说战局,问飞鸿登上城墙,避开旁人,还未传音,便远眺瞥见郭外黑压压一片,隐有雷光闪现,好似劫云凝旋。
莫非……有人在此渡劫?
万灵俱寂之世,能见的雷劫也仅有金丹劫一道了,还不如上古时强劲,有须臾生死之威,但倘若此劫不过,往后仙路已断,也不必谈什么求仙问道之事了。
交战这么些日,问飞鸿也对敌人略有了解,最将近结丹的当是魏闲。
若是散修之中再出一名金丹,恐怕他们还得艰难些,不过问飞鸿有自信不会轻易落败,他无遣兵调将之才,但手中秋鸿一柄,什么都敢斩得。
雷劫聚时,等闲人退避。问飞鸿动作快些,先去营中将此事相报。
“雷劫?”鲁地领将周潭深抚掌大笑,“好,天助我大启也。来人!”
问飞鸿:“周将军且慢!”
周潭深仍旧命人下去,自己和和气气地转向问飞鸿,“问城主有何事?”
“金丹劫乃是修者之大劫,倘若坏人丹劫,是断人仙途,有违道义。”问飞鸿抱拳相敬,“将军请三思。”
周潭深抬手止他,“城主不必多言了,作为启军,我们不可能让他们再多一位金丹,纵然此招阴损,也不得不行。他们想必也会有所防备,免不了一场恶战,倘若城主愿意,也可同去。”
问飞鸿思索片刻,道:“能否容我同行。我不会插手战事,但我想至少……留人性命,金丹不成,也与凡人无异了。”
周潭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问城主果然如传言中那样,心思纯善,道义为先。”
这听着不像好话,问飞鸿不欲与他过招,直言道:“那位结丹者与我有旧,不忍见他就此陨落,人之常情。”
周潭深呵呵一笑,恰好副将也来此,便将此事安排下去。
一列七八人,俱是修者——为平此番散修之事,仙盟点了一波弟子前来相助,听凭周潭深差遣。问飞鸿心有犹豫,但还是同行前往劫云下。
当年他结丹之时也是这副景象,不过不比得此时紧迫,那会儿他还是飞雪城的少主,有师长照护,整个飞雪城替他紧张着,问飞鸿自己倒没什么感觉。他不知天高地厚惯了,雷劫也能一刀斩去,不把险而又险的仙途当回事。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问飞鸿自知这点假惺惺的善意什么都不是,但他自恃能够于雷劫之中将人救下,使此番动乱不至于伤人性命。
越近敌营,雷云越沉,黑压压砸在头顶,凝结的灵气叫人喘不过气。
果然是魏闲。
他盘坐半空,自己的佩剑悬前,身周灵气凝现,也如雷云般翻涌。
仙盟弟子飞身上前,将魏闲包围住,尚未近身,便被一道刀气掀开,而后闻滕鹤长笑,“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东西,哈!”
问飞鸿原本在劫云边缘,眼下见到滕鹤,担忧仙盟弟子安危,不得不近前来,翻刀替身旁年轻人挡下刀势。
这些仙盟弟子也早知会有人阻碍,他们听从周潭深安排,当即排列变阵,将滕鹤封堵住。
“还枉这小子几番在我面前吹捧问城主气度,原来也只是这样的奸盗之徒,当真可笑。”滕鹤啐了一口,“尔等受死——”
问飞鸿不打算辩解什么,他无可言,只是规避着滕鹤的锋芒,不与其正面相对。
滕鹤周身灵力乍腾起,幻化作一柄百丈大刀,随其动作劈斩下,重重落在一名弟子身上。那名仙盟弟子凝聚灵力相抗,但犹在滕鹤重力下败退,眼看要被斩于刀下,问飞鸿摆手一震,将人劫救走。
“轰——”
问飞鸿忽觉身躯一僵,有毛骨悚然之感,一声巨响后便有天雷轰顶,滕鹤同样顿住了动作,约莫是他们二人灵力用得猛了,格外招惹天雷,才被震慑一番。
雷光电影之间,魏闲握住剑柄,点中朝他奔来的雷光。
滕鹤大刀一挥,将问飞鸿甩开,抽手对付准备围堵雷劫中的魏闲的仙盟弟子。
此时劫天雷最宜,魏闲要专心致志对付雷劫,无法注意身旁动向。但问飞鸿被一刀推远后便没有再动,平心而论,他希望魏闲的雷劫不会被他们扰乱。
雷光消散,天火骤燃,魏闲衣摆被燎着,焦黑大片。
第二道天雷落,落在魏闲剑上,被他剑锋挑开,又叫嚣着纠缠上。
虽说七名仙盟弟子围攻在前,但滕鹤不肯退让一步,自己负伤也无妨,绝不叫他们靠近魏闲。魏闲的灵力将雷气蚕食,约莫本人灵力便与此相合。
最后一道天雷势尤盛,于万千云层后凶啸一声,奔腾而下。
魏闲抬剑,与天雷直面。
问飞鸿心道:若论锋意,我不如他。
这一剑看似轻飘飘,却仿佛无所不可指,天地之间已无可畏惧者。浩荡剑意叫远处的问飞鸿也能感知,并隐约有悟道之迹。
这是韬光养晦、锋芒含蓄后于心自得的一剑,直冲云天,要天地为之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