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劫云尽散,一剑荡空天地,河面上波涛依旧,水风冷清。
魏闲叹了口气,“立场相悖,我不想怨任何人,你们回去吧。”
问飞鸿:“走。”
滕鹤却不允,不肯善罢甘休,横刀在手,怒道:“岂能这样轻易放他们离开!做出扰人金丹劫这样损阴德之事,还想逃之夭夭?”
此事着实办得不厚道,对于散修而已,可以依傍的唯有自己的修为,一旦仙途被废,也不必想往后之事了,单论应对昔日仇家都是个不小的麻烦。
滕鹤拿出一只号角,抵在嘴边吹响。
散修与凡人相间组成的军队快速聚集,许多修者将他们包围住,这情形不算陌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战事,没有任何转圜之地。
事已至此,问飞鸿也没了办法,只能紧握秋鸿,“得罪。”
他灵力醇厚,乍然扩开,将周围来截者远推开一圈,这刹那之机里,问飞鸿将那几名仙盟弟子一掌送出,“先回青台城,找周将军!”
散修来势汹汹,滕鹤尤其,他仿佛与问飞鸿有弥天旧怨一般,次次都针对,问飞鸿接下他的银环大刀,见招拆招地周旋于众散修之中。有羽镞飞旋、剑刃割风,直取问飞鸿项上人头,而他一把秋鸿,挑破险境万重。
“小子,你敢孤身留在这里,是不要命了,还是自恃我们杀不得你?”滕鹤一刀侧砍,震得秋鸿微颤。
“不敢。”问飞鸿保守应对,留神闪躲着追来的箭矢,“周将军与任盟主将这些年轻人托付与我,我便没有让他们陷入敌境的道理。”
问飞鸿回身一眼,青台城也已经进入战时,大军整装待发,他也不宜在此久留,便一步退去,回到青台城军中。
战火再度燃起,问飞鸿避无可避。
“问城主。”任平生约莫是知晓了此事的,于乱军中将他喊住,“此战恐怕不会太轻易,务必留心。”
问飞鸿:“多谢。”
他深吸一口气,秋鸿刀快如残影,连一滴水珠都不惊动,承自刀圣风逐华的刀意撼天动地,一击便将敌阵击散。
这一刀出,问飞鸿便得了多数散修的集火,一时各式法宝漫天飞舞,一道天罗地网铺开,又有万重乱箭紧跟上。
问飞鸿斩开金罗网,别去一刀,将那散修手中能出飞矢无数的法宝击碎,顿解大军一患。他没有停下,刀光剑影常伴他身侧,而其中最凶悍的,当数滕鹤。
巨刀所过之处皆倾颓,滕鹤杀红了眼,御气而上,紧追问飞鸿不放。
“轰——”
问飞鸿抬刀相抗,将气势汹汹的滕鹤反冲开。
“你的刀没有杀意,小子,你在瞧不起我吗?”滕鹤翻刀劈上,一步不停,不放过任何时机将问飞鸿压下。
问飞鸿摇头,“我不是为了杀人才拔刀的。”
滕鹤冷笑,“伪善!上了战场,你还说什么不想杀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飞雪城的少爷连这道理都不懂吗?”
问飞鸿甩开他的刀,“大当家,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滕鹤重吼一声,灵压极重的一刀斩向问飞鸿,问飞鸿没有躲。
这一击未能对问飞鸿做些什么——他们的修为相差之巨,如隔天堑。
意识到此事,滕鹤怒气俱显,攻势愈猛,问飞鸿仍不敢全力以赴,只是退守,将他拖延在此。
“竖子——”
滕鹤上衣炸裂,巨刀虚影焕发光彩更甚,显然是几乎将全身灵力灌注。问飞鸿这才感受到近死的威胁,沉下眉眼,握紧刀柄。
“尔等又如何能知,挣一线生机,饮几多苦恨——”
江湖之中,有生而得运者,便有时运不济者。
问飞鸿这等人,求的是一条向上的仙途,要名,要利,要坦荡来路,要锦绣前程。但天底下多的是苦苦求生之人,尚为白身的高祖见民不聊生,揭竿而起,见惯红尘纷扰的冉蔚之也欲为众生谋一条出路,任何人想要活、想要堂堂正正地活,都不会是一桩错事。
巨刀击破问飞鸿第一重灵壁,将问飞鸿逼退数丈。
“仙门百家,没有一人给了我们活路。”
他的刀止步于此,不能再进半寸。
秋鸿刀身上流光溢彩,此乃至薄至利之刃,刀刃相接,滕鹤灵力凝成的巨刀因一点而裂,遍布细纹,寒风一吹便随散了,银环大刀碎作无数片,跌入河中。
紧随其后的是问飞鸿凝练的刀意,方圆百丈内水空皆滞,短暂静默后,有万重浪起,刀锋却薄作一线,细甚发丝,摧人肠断。
滕鹤跌入水中,许久不见人形,只有浑浊的血水浮起。不远处白灼灼注意到此番动静,弹出数道丝线探入水中,将人拽起
身体未僵,怒瞪的双眼却不得合上,白灼灼悲泣一声,无数荷藤将滕鹤的身躯缠绕包裹。众散修发觉滕鹤状况,顿时乱了阵脚,被启军抓住破绽直追。
战事很快成为一边倒的追逼,问飞鸿没有再动手做什么,只是随大军同回青台城。
这一仗胜得爽利,将卒皆欢,周潭深与副将商量着,既然取了敌方一员大将首级,便该好好庆贺,以壮军心。
他自然对问飞鸿一番夸耀,赞问城主出手即非凡,助启军得此大捷,邀他同来庆功宴一叙。但问飞鸿暂无此心,先行婉拒,仗着修者脚程快,从青台城跑了出去,至郊野荒山,见四下无人,这才停步。
他不由得一叹,用玉带上风烟亲手铭刻的阵法打开通路,找到远在飞雪城的风烟,“师兄。”
风烟那边,飞雪城还是一切如故,试仙大会落幕后,风烟也将孤锋宫的人遣了回去,眼下应当在搜罗天下秘事与教导楚月空,算不得太忙碌。
问飞鸿撩拨了把自己的额发,不叫风烟一眼就看出他的狼狈,“师兄近日可好?沈大哥呢?可也安好?”
“飞雪城里,能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青台城又出什么事了?”风烟放下药碗,“我看萧成翎的意思就是把你们牵在青台城不动,战事一时吃紧,倒也正常。”
“师兄。”问飞鸿忽然道,“我想飞雪城了。”
风烟笑道:“外边奔波,自然是累的,早些回来吧,到底飞雪城才是自己的地方。战况不那么紧迫,你便先回来也无妨,横竖青台城也守住了,你留在此地也无大用,不如早些回来。”
“师兄说的是。”问飞鸿见了风烟,这才稍作展颜,“我在此地派不上什么大用场,有任盟主在呢。对了师兄,当年师兄来飞雪城时,与师兄同行的那位散修魏闲,今日在青台城结丹了,我见识了他的剑意,锋芒毕露,绝非池中之物。”
“他啊,为人不错,结丹想必也是早晚的事,不过你们定然麻烦了不少吧。”风烟尚且不知此间情况如何,只随口言之,“青台城净是麻烦事,早些回来吧,我还有事与你商量。”
问飞鸿:“嗯?师兄有何事?此时不能说么?”
“倒也不是。我欲开器冢,给楚月空先挑个趁手的家伙用着。”
问飞鸿想了想,“孙老那处有秘钥,师兄可以去问问。”
“待你回来再说吧,不差这么几日。”
到月上梢头,风烟要与楚月空研习功法,这才与问飞鸿道了别,嘱咐他赶快找个由头回来,甭在这种地方流连太久,平白惹麻烦。
问飞鸿收拾心绪,回到青台城,却未见欢闹的庆功宴,城中忙乱非常,似乎出了什么别样动静。
“任盟主,发生什么事了吗?”问飞鸿一眼便找到任平生,他神色凝重,面色看着不大好。
“问城主。”任平生眉头紧锁,为他指担架上一名仙盟弟子,身周灵力渐消,呈天人五衰之相,“青台城,恐怕不容我等久留了。”
.
“陛下。”
一宫装少女旁若无人地穿过侍卫围守,巧笑倩兮,翩然甩铺袖摆,跪坐棋盘前——阖宫上下,无人胆敢阻拦半步,只因这是大启禁中第一人,三朝国师。
“陛下这一局走得好,抱吃在掌啊。”
启皇摇摇头,莞尔,“国师今日的面容别有新意,可是有什么乐事,来与朕同享?”
“乐事不见得,但如今这天下,乐子倒是不少。”无铭捻起一枚黑子,点落纵横之间,这一步却走得什么都不是,分明胡乱为之,“天下好些年不曾这样热闹了。陛下若有闲情,也不妨亲眼一看。”
“可惜我是难走出这九阙宫门了,摄政王想必也不会轻易应允。”启皇两步将无铭方才所落之子吃了去,“江山如戏台,你我在其中,又扮作什么角儿呢?”
无铭大笑,“陛下您可不是角儿,您得是看客。”
启皇收拾了棋盘,黑白分明,而一枚玉子无意跌落,缀在衣摆,却逃不出掌心,仍被拾起安放好,“得天下如此,是我之幸。”
这话说得轻飘飘,无铭但笑不语,抬袖掩面。
宫墙外有花正落,一只虎纹的猫儿叼着鼠跃过,被洒扫的小太监撵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