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父下朝后又去右相府上坐了许久,等他回到蒋府脚步还未站稳,又听得下人来禀报,说是三皇子来了。
他先让府里的丫鬟把这消息告诉蒋世欢,自己赶紧出门迎接。蒋世欢得了消息,自不会来前院转悠。而三皇子按照皇贵妃的嘱咐,先是敬上礼品,又十分关切地问候了几句。
蒋父一一作答,但就是不提两个女儿如何。三皇子候了一盏茶的功夫,依旧不见蒋世欢的影子,只得拜别而去。
不久后,宋野带着护卫回宁河去了,蒋若玉十分不开心。张家需要避嫌,张迎甲不能过来,所以将世欢也不开心。
“以前家里来客人,你们总要凑上去看两眼,怎么最近客人多了,你们反而不言语了?”蒋藏锋打趣道。
见两人还是那怏怏不乐的样子,他又说道:“好了,这十五灯会马上就要来了,你们不去看看?”
一说能逛灯会,两人立刻来了精神,可一想到古板的父亲,又焉了下去。蒋若玉嘟着小嘴说道:“爹还在家呢。”
“爹说了,准你们出去!”
霎时间,两人又神采奕奕起来,围着蒋藏锋不停确认。
蒋父本是不准两个女儿出去的,但他也发现,两个女儿从刺杀事件后都没笑过,就想让她们出去散散心。可又怕遇上怀恨在心的歹人,便在临行前仔细嘱咐两个女儿务必守在哥哥身边。
只要能出去玩,两人自是千万个答应。然而一出门,两人就像脱缰的野马,四处乱跑。
后面的蒋藏锋轻轻咳了一声,两人又乖乖回来了。蒋藏锋满意地摸摸两人脑袋,感叹道:“等下上街了,知道回来才好呢!”
十五时,雪化得差不多了,街上又是另一番景象。街道两旁挂着各色各样的灯笼,还有一些摊贩给灯笼上贴了字谜,答对了便可免费提走。蒋世欢知道自己是衬托别人聪明的,就没去凑热闹,只是在一边当个看客,等别人猜出来了,她跟着别人叫好。
还有一些摊贩摆着各色面具,蒋世欢本来想买一个,可蒋藏锋怕她们带上面具溜进人群,便不买。
“锋哥哥!”
“不买!”
就连摊贩也劝道:“哎呀!公子,两位妹妹生的这般可爱,不如给她们买两个嘛!”
蒋世欢见说不动他,便和蒋若玉对视一眼,两人立马坐在地上,抱住哥哥的双腿,威胁道:“锋哥哥,你买不买?”
蒋藏锋见两人这样,心中实在无语,只得扶额叹道:“好了!我买!”
得到承诺的两人这才从地上站起来,喜滋滋地挑了面具戴上,又围在蒋藏锋左右,追来绕去,嬉戏打闹着。
“玩可以,但不许离开我身边!听到没有?”蒋藏锋嘱咐道。
“听到了!”
两人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才答应没一会儿,就从蒋藏锋身边跑了出去。
蒋藏锋措手不及,连忙追了过去。好一会儿才看见个相似的背影,便立即拉过来,佯装生气道:“玉儿!都说了,不要乱跑!”
然而那女子回头,却不是蒋若玉带的面具,惊得蒋藏锋赶紧缩回手,连连道歉。
女子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好声问道:“公子是在找人吗?”
“家妹的衣着与姑娘有些相似,在下一时认错,唐突了姑娘,实在抱歉!”
女子温柔一笑,轻声道:“无妨!令妹长什么样?戴什么样的面具,我若见到了也好告诉她一声,她兄长在找她。”
“哥?”
女子一说完,蒋世欢两人就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异口同声道,“你找我们?”
“跑哪去了,才说完就跑,小心我绑你们回去!”蒋藏锋立即走过去,板着脸训斥道。
“女孩子贪玩些很正常,公子莫要太严厉了!”一边的女子不免劝个和。
蒋世欢两姐妹见了这场景,顿时在心里猜了不少八卦。她们一齐把面具扶上头戴着,再仔细打量着面前女子,最后相视一笑,跑到女子身边,拉着她走到空地,笑着说道:“我叫蒋世欢!”
“我叫蒋若玉!”
“那是我哥蒋藏锋!”
“我哥可好了!”
“我家就是前面的蒋府!”
“姑娘叫什么?”
“要是走累了,去我们家坐坐也是可以的!”
……
“你们两个!”蒋藏锋赶紧揪回两姐妹,低声斥责道,“守点规矩!”
女子呵呵一笑,倒是不介意她俩的冒犯:“蒋公子的两个妹妹真是有趣!小女无姓,名弄月。蒋公子有缘再见了!”
听到这句话,蒋藏锋随即一愣,默默目送她离去。
蒋世欢还不死心,又问道:“哥,她为什么没姓呀!”
“不许捣乱!”蒋藏锋并未回答她,只是敲了下她脑袋。
“这和捣蛋有什么关系嘛!”蒋世欢有些委屈。
不过街边五彩缤纷的花灯很快赶走了她的委屈,挑选大半天后,她和蒋若玉都看上了同一盏花灯,可那儿只有一盏了。两人都不抢也不闹,只是静静地盯着蒋藏锋。
蒋藏锋觉得此生再没遇见过比这还头疼的事了,于是和她们商量道:“要不,我们再选一选?”
两人齐齐摇头。
幸好此时张家兄弟路过,间接帮他解了围。蒋世欢见了张迎甲,自是十分高兴,也就顾不上那盏灯了。蒋藏锋赶紧买了那盏花灯递给蒋若玉。
刚走来就瞧见这一幕的张遇圭不禁感叹道:“蒋兄,你也挺不容易的!”
张迎甲主动走到蒋世欢身边,关切道:“我听说了你家的事,你好些了吗?”
“你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蒋世欢质问道。
张迎甲有些为难道:“我们……家,不方便!”
“你可以偷偷来看我的!”
蒋世欢话一落地,又被蒋藏锋敲了下脑袋:“喂!我还在这儿呢!”
见蒋世欢被罚了,张迎甲赶紧递出一盏略显粗糙的花灯,哄她高兴:“世欢,对不起!这花灯是我亲手做的,你要吗?”
“你没说给我!”
张迎甲连忙说:“世欢,给你!”
蒋世欢这才心满意足地接过花灯,又乐滋滋地左看右看,最后才说道:“好吧!我暂时原谅你了!”
这十五的灯会,和集市又不一样。来灯会的大都是一些未出阁的小姐、姑娘,或者是尚未娶妻的公子,秀才们。为此,这灯会又成了月老会。而那河里,早早让人清了寒冰,河水影影绰绰,倒映着温暖的灯火。沿河两岸除了小贩的吆喝声,还有着年轻姑娘的玩笑声,公子哥儿们的吟诗声。这一声穿插一声,奏出一曲欢快的乐章。
河边凉亭里,架了一方文案,摆着数十个还未落字的河灯。旁边河岸上,几个公子小姐们拿着河灯虔诚许愿后,便把河灯推进河里。
蒋世欢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着张迎甲来到凉亭里,她也想写几个字,还对大家说:“大家都来试试嘛,万一灵验了呢?”
张遇圭毫不留情地打击道:“事在人为,若是灵验,那也是自己的努力。”
“没点想象!难怪追不到女孩子!”
蒋世欢抱怨了句,又兴致满满地把把笔递给张迎甲,笑道:“你写一个!”
张迎甲拿起笔落笔又提笔,不知该写什么。再看蒋世欢那边,也是同样的纠结。唯有蒋若玉,写得十分认真欢快。
最后,两位兄长也各自写了一份。蒋世欢看向张遇圭,反问道:“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人心里总有个盼望吧!”张遇圭笑着感叹了句。
随即五人来到河边学着其他人,闭眼祈祷后,放归河灯。蒋世欢本以为蒋若玉的愿望该和宋公子有关,可没想到她写得却是:“愿我能懂事些,少让爹和哥哥担心”
而张迎甲的河灯上更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蒋世欢不明白,他心胸何时这么广阔了,竟操心起天下的情侣来。
蒋藏锋的河灯上写着:“愿世人皆能顺心而行”话很简单,可蒋世欢不明白他写这个是干嘛。
而张遇圭的河灯上则是“愿眠者永得安宁”
看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除了玉儿的我能想明白,你们三个在这里打什么哑谜呢!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吗?”
“那你呢?”
张遇圭随即念出了蒋世欢的愿望:“日升月落,故人依旧。”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他脸上还挂着意义不明的微笑。
蒋世欢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赶紧解释道:“我就希望大家以后都像今天这样开开开心心呀!”
算起来她也没有说谎,她只是希望自己走后,大家都会忘了她,好好生活下去。
但张遇圭很会挑刺,又问道:“故人?我们还称不上故人吧?”
蒋世欢又气又心虚,干脆甩身离去,丢下一句:“算了,不管你们了!我玩去了!”
剩下的张迎甲看看走了的蒋世欢,又回头埋怨地看着哥哥。张遇圭随即摊摊手,表示不关自己的事。
蒋藏锋见妹妹生气了,也跟过来说一句:“张兄,你就别拿她开玩笑了!”
“怎么一个个都来说我了,是她先问的好吗!”
灯会上的人逐渐少了起来,就连摊贩们也在收拾了。几人各怀心思,但不约而同想到两个多月后的春宴。
到那时,众人的命运,包括整个天下的命运都会随之改写。大家知道那是避不开的点,可又都没提它,就像平常那样,相互道别离开了。
然而这个选择却没有如约降临,变故发生了。
翌日清晨,蒋世欢一觉醒来,却见挽月面色凝重地立在床边。蒋世欢只以为她是不高兴昨晚没带她出去玩,便笑呵呵地说道:“挽月,对不起。下次我们一定把你带上。”
可听了这句话,挽月还是那沉重的样子,甚至有些悲伤道:“小姐,你快起来吧!老爷们都等着了!”
蒋世欢被她这语气吓到了,左思右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又惹了什么事。去的一路上,都忐忑不安。
后院门前,蒋藏锋早已等在那里,脸上是同挽月一样的神色。她本想问哥哥几句,但蒋藏锋先说道:“快跟我来!”
说罢,也不理蒋世欢的疑惑,径直离去。跟在后面的蒋世欢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我没闯祸呀,难道皇帝发现我们家权倾朝野,终于决定对我们家动手了?这样的话,那得先逃命吧……
未等她计划好以后的流浪生活,蒋藏锋先带着她拐了个弯。蒋世欢看着那条虽是在蒋家,但对她无比陌生的路,心里忽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她三人来到药庐时,里面只有一片哀哭声。
在蒋世欢眼中,药庐虽然在蒋府,可它好像与蒋府隔绝了一般,任何事都进不去,就连雪都化得比其他地方晚一些。而现在,药庐终于没了袅袅青烟,但那股淡淡的药香味却还顽固地附在空中久久不散。
看着身边进进出出的下人,以及哭哭啼啼的丫鬟们,她先是觉得平淡,而后又觉得惊恐。
她的亲生母亲去世了,她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澜,她甚至还没那群下人伤心。她是对无情的自己感到惊恐、羞愧,她守在门口不知下一步该迈向哪里。
“世欢!”里面的蒋父沉声唤道,“进来吧!”
蒋世欢进来看见蒋父跪在床边,便也跟着跪了下去。
蒋父继续说着:“你娘走之前本想看看你,可又怕吵到你休息,便一直不说。等下人们发现她快不行了,才来通知的我。可怜你娘临死还拜托我,不要让你看到她去世后的样子,怕吓到你……”
这些话加深了蒋世欢心中的羞愧,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只能看向那张空荡荡的床。
床上的尸身已经不在了,冰冷冷的,连丝余温都没有。沉默许久后,蒋世欢问了一句所有人都会问的话:“娘,不是好了许多吗?怎么……”
“自春宴前,你娘过于忧心你,她身体就不好了,前面府里来了刺客,她又受了惊吓,这才没挺过去……唉!”
蒋父缓缓起身又自顾自地离去,蒋世欢这才发现父亲苍老了许多,眼中失去了平日的光彩,只余缕缕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