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蹊的指尖触碰到那具骨瓷尸骸的瞬间,整座窑坑突然剧烈震颤。
指骨嵌入尸骸右手后,骨瓷表面开始浮现细密的青金色纹路,如同烧制过程中的窑变釉色。那些纹路从指骨连接处蔓延,很快爬满整具骸骨,在月光下泛出诡异的流光。
"不...这不可能!"张世琨从土里完全挣脱出来,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皮肤下凸起无数瓷片状的硬块,左眼完全变成了青黑色,像两颗劣质的琉璃珠子嵌在腐烂的眼眶里。"我明明亲眼看着你魂飞魄散!"
骨瓷尸骸缓缓站起,碎裂的右臂自动重组,发出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它转向张世琨,颌骨开合间吐出带着古老腔调的话语:"张副将,八百年了,你还是学不会..."
话音未落,尸骸突然暴起,青瓷质地的指骨如利刃般刺向张世琨胸口。张世琨仓皇后退,青铜扳指迸发出刺目的青光,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
"砰!"
两股力量相撞的冲击波将言蹊掀翻在地。他挣扎着爬起,看见张世琨的屏障已经出现蛛网般的裂纹,而骨瓷尸骸的右手再次碎裂,几片青瓷从指关节处剥落。
"栖云...快..."尸骸转向言蹊,声音突然变成了闻岫的语调,"用你的血...点在我的天灵..."
言蹊这才注意到尸骸头顶的"言栖云制"款识正在褪色。他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那四个字上。
血珠接触瓷骨的刹那,整个窑坑的地面突然变得透明。言蹊看见地下深处埋着无数青瓷罐,每个罐子里都封着一截骨头——那是被张世琨分散埋葬的宋岫遗骨!
"原来如此..."张世琨狞笑着擦去嘴角渗出的青黑色黏液,"你以为集齐骨头就能让他复活?"他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胸口嵌着的那片军牌瓷片,"最后一截指骨在我这里!"
言蹊的胎记突然灼痛难忍。他看见张世琨胸口的瓷片里封着一小节指骨——正是宋岫左手缺失的无名指!
骨瓷尸骸发出痛苦的嗡鸣,刚刚重组的右臂再次崩裂。张世琨趁机扑来,青铜扳指直取言蹊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光从《青瑠秘典》残页中射出,在空中凝结成闻岫半透明的身影。他一把抓住张世琨的手腕,青铜扳指在碰到灵体的瞬间"咔嚓"碎裂。
"现在!"闻岫的灵体对言蹊喊道,"念秘典第三十七页的咒言!"
言蹊飞快翻开残破的书页,嘶哑着念出那段古老的咒语:"以我之血,唤汝之魂,青骨为契,黄泉为引..."
窑坑中的温度骤然降低。无数幽蓝的磷火从地下升起,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正是那些殉窑匠人的亡魂!他们环绕着张世琨,发出凄厉的哀嚎。
张世琨惊恐地发现,自己胸口瓷片中的那截指骨正在剧烈震颤,像是要挣脱束缚。他疯狂地撕扯胸口的皮肉,试图把瓷片挖出来,却为时已晚——
"砰!"
瓷片炸裂,那截指骨如离弦之箭,精准地飞向骨瓷尸骸的左手。当最后一块骨头归位时,整具尸骸爆发出耀眼的青光。
光芒散去后,站在言蹊面前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青瓷人俑。
人俑缓缓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头骨。在言蹊惊骇的目光中,头骨化作流沙从指缝滑落,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一团青色火焰——那是宋岫残存的魂魄!
"栖云..."火焰中传出闻岫的声音,"把我...放进龙泉..."
话音未落,张世琨突然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他的身体彻底瓷化,变成一具青黑色的丑陋陶俑,挥舞着利爪扑向那团魂魄。
言蹊本能地扑上前,用身体挡在火焰前。张世琨的利爪刺入他的肩膀,鲜血喷涌而出,溅在青瓷人俑上。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人俑吸收了言蹊的血后,表面釉色开始流动,逐渐呈现出皮肤的质感。当它再次抬头时,那张青瓷面容已经变成了闻岫的模样!
"八百年前你杀不了我。"人俑——不,是重获躯体的闻岫——一把掐住张世琨的脖子,"现在更不可能。"
他的手指深深陷入张世琨瓷化的脖颈,裂纹以接触点为中心迅速蔓延。张世琨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随即"哗啦"一声碎成一地瓷片。
每一片碎瓷里,都蜷缩着一个扭曲的黑色人影——那是张世琨这些年来吞噬的灵魂。
窑坑重归寂静。
闻岫转向言蹊,青瓷质地的面容上浮现出熟悉的笑意:"我说过,你欠我一条命。"
言蹊想要回应,却因失血过多而眼前发黑。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闻岫冰凉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以及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现在,该我救你了..."
当言蹊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窗外阳光明媚,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夜晚只是一场噩梦。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触碰锁骨下的胎记,却发现那里光滑如初——胎记消失了!
"醒了?"
熟悉的嗓音从门口传来。言蹊猛地转头,看见闻岫倚在门框上,手里拎着一袋水果。他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唯有在阳光下微微泛着青光的瞳孔,暗示着他非人的本质。
"你...真的是你?"言蹊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闻岫走到床边,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刀刃在果肉上划出流畅的弧线,就像他当年用短刀划破敌人喉咙时一样优雅。
"不全是我。"他头也不抬地说,"宋岫的魂魄,闻岫的记忆,加上你的血...现在这个,大概算是全新的存在。"
苹果皮垂落,露出里面青色的果肉——那根本不是苹果,而是一颗青瓷制成的果实!
闻岫将"苹果"放在言蹊手心:"尝尝?龙泉新烧的。"
言蹊低头看着这颗诡异的果实,突然注意到闻岫的左手无名指——那里缺了一截,断口处是光滑的瓷面。
"最后一截骨头..."
"永远找不回来了。"闻岫平静地打断他,"张世琨用自己的魂魄污染了它,强行取出只会让诅咒蔓延。"他转动着那根残缺的手指,"不过没关系,这样也好,算是个纪念。"
言蹊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在闻岫错愕的目光中,他低头吻上那处残缺:"我会帮你找回来。"
闻岫怔了片刻,突然轻笑出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他抽回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青瓷片,"看看这个。"
瓷片上刻着一幅简略的地图,中心标着"龙泉"二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七日后,子时,黄泉现。"
"张世琨临死前留下的。"闻岫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在龙泉深处藏了东西,很可能是..."
"最后一截指骨。"言蹊接过话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今天几号?"
"六月十五。"闻岫意味深长地说,"距离七月半,还有整整一个月。"
病房的窗帘无风自动。言蹊这才注意到,闻岫在阳光下根本没有影子。
"你现在的状态..."
"半人半鬼。"闻岫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白天能维持人形,晚上就得回瓷骨里休息。"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青瓷瓶——那正是博物馆里那件"仿品"。"多亏你把它偷出来。"
言蹊这才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个画面:闻岫将魂魄投入瓷瓶的瞬间,整个窑坑都被青光吞没。
"所以现在,我们得在一个月内找到真正的龙泉。"闻岫收起瓷片,"然后在鬼门大开的那天..."
"下黄泉。"言蹊平静地接上后半句。
两人相视一笑,八百年的光阴在这一刻仿佛从未存在。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穿他们眼中深藏的阴影。
因为他们都清楚,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