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龙泉骨

言蹊的指尖在名片边缘压出一道白痕。

"张...顾问。"他强忍着胃部翻涌的恶心感,将瓷片悄悄滑入袖口,"听说真品都在故宫,您怎么确定这不是仿的?"

张世琨的青铜扳指在展柜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青黑光泽。他抬手抚过玻璃表面,扳指与玻璃相触的瞬间,言蹊清晰地看见瓶内血丝剧烈扭动起来,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咽喉的蛇。

"釉色会骗人,但血不会。"张世琨的镜片反射着冷光,"就像言先生锁骨下的胎记,看着像伤疤,实则是道门契印——您说是不是?"

空调冷风突然加强。言蹊的后颈汗毛根根竖起,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展厅各个角落盯着自己。那件"仿品"青瓷瓶在他余光里不断扭曲变形,时而变成跪姿的人俑,时而恢复原状,唯有瓶腹部位始终凸起一块人面状的鼓包。

"借一步说话?"张世琨做了个请的手势,"库房有件残器,您一定感兴趣。"

言蹊的胎记突突跳动。他跟着走向员工通道时,右手伸进裤袋攥住闻岫留下的短刀——刀柄上缠着的皮革已经开始发黑,像是正在被某种力量腐蚀。

地下库房的温度比展厅低十度不止。

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盏盏亮起,每亮一盏,言蹊都能听到细微的瓷器碰撞声。那不是幻觉——博古架上的青瓷器确实在微微颤动,仿佛沉睡的囚徒听见了狱卒的脚步声。

张世琨输密码时,言蹊注意到他的左手小指缺失半截,断口处不是疤痕,而是光滑的瓷化表面。更诡异的是,那截断指处偶尔会渗出青黑色的黏液,像劣质釉料在高温下融化。

"南宋龙泉窑有个秘密。"张世琨从保险柜取出一只青瓷匣,"当年言栖云发明的釉方里,掺了活人骨灰。"

匣盖掀开,里面赫然是一截人类指骨。

骨色青碧如玉,表面布满细密开片纹,关节处还保留着被利器斩断的平整切口。言蹊的左手小指突然剧痛——梦中言栖云为试毒自断的那截手指,此刻就躺在眼前!

"您猜这是谁的手指?"张世琨突然掐住言蹊手腕,"闻岫没告诉您吗?当年宋岫为保言栖云性命,自愿跳进釉缸..."

胎记爆发的青光打断了话语。

言蹊的视野瞬间被血色淹没。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次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八百年前的龙窑前,暴雨如注。宋岫浑身是血地撕开自己铠甲,露出心口一道发黑的箭伤——那是张世琨亲手射出的毒箭。言栖云(是他自己!)捧着刚断下的手指哭喊,鲜血染红了素白的官袍。

"没时间了。"记忆中的宋岫声音沙哑,"他们马上就会烧毁秘典。"

他大笑着抱起言栖云跳进盛满釉浆的大缸。滚烫的釉浆灼烧皮肤的痛楚如此真实,言蹊在现实中也不禁痉挛起来。

"以我骨血,封你魂魄。"

宋岫在釉浆里亲吻言栖云断指处,他们的血在青釉中交融成诡异的符文。缸外传来张世琨歇斯底里的吼叫:"疯了!你们竟敢用禁术!"

现实中的言蹊踉跄撞上博古架。

一件青瓷瓶摔得粉碎,瓷片中窜出黑雾凝成鬼手,猛地掐住他咽喉。张世琨的狂笑在库房回荡:"果然!你的记忆正在苏醒!"

窒息中,言蹊摸到裤袋里的瓷片。

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血滴在鬼手上的瞬间,整个库房的青瓷器同时炸裂!数百道黑影从碎瓷中涌出,却在触及言蹊血珠时骤然跪伏,如同臣子遇见君王。张世琨的扳指"咔"地裂开一道缝:

"不可能...这些怨灵怎么会认你为主?!"

"因为他们不是怨灵。"言蹊擦去唇边血渍,"是当年自愿殉窑的匠人。"

碎瓷中的黑影逐渐显形。有缺了耳朵的老窑工,有双手布满烫痕的少女,甚至还有脖颈系着红绳的孩童——他们胸口都嵌着带"栖云"款识的瓷片,此刻正发出共鸣般的嗡鸣。

张世琨突然扯开西装。

他的胸口皮肤下竟埋着一片青黑瓷片,边缘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瓷片上用金漆写着"副将张"三个字,正是当年宋岫亲手刻的军牌!

"你以为就你们会禁术?"张世琨狞笑着拔出匕首,"这八百年我换了十三具身体,就为等今天——"

匕首刺向言蹊心口的刹那,一道金光从《青瑠秘典》残页中迸射而出。

纸页燃烧的焦味里,渐渐浮现出闻岫半透明的身影。他比记忆中消瘦许多,长发束成南宋样式,铁甲残破得不成形状,却仍保持着将言蹊护在怀中的姿势。

"找到...我的骨头..."

幻影消散前,闻岫的唇擦过言蹊耳垂。一滴冰凉的水珠落下,言蹊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那是鬼魂的眼泪。

深夜的龙泉古窑遗址静得渗人。

言蹊跪在未开发的3号窑坑前,捧着那截青玉般的指骨。月光照在骨头上时,表面开片纹路里渗出细密血珠,滴入泥土的瞬间,整座窑坑突然泛起幽蓝磷火!

泥土自动翻涌开裂,露出一具残缺的骨骸。

那具尸骨保持着向上攀爬的姿势,左胸肋骨缺了三根,右臂完全粉碎,唯有头骨完好无损——天灵盖上清晰可见"言栖云制"的阴文款识。这是宋岫的尸骨,当年竟被烧成了骨瓷!

言蹊颤抖着去碰头骨时,泥土里突然刺出五根青黑尖刺——是张世琨的指甲!这个怪物不知何时追到了窑址,此刻半个身子还埋在土里,腐烂的面部却已经逼近言蹊后颈:

"你以为他真爱你?宋岫当年接近你,不过是为了..."

指骨突然自行飞起,精准嵌入尸骨缺失的右手小指位置。整具骨骸顿时发出玉石相击的清脆声响,所有裂纹处迸发金光。张世琨的尖叫中,那具骨瓷尸骸竟然缓缓坐起,空洞的眼眶对准了言蹊。

颌骨开合间,八百年前的声音跨越时空传来:

"栖云,我来赴约了。"

尸骨抬起右臂,碎裂的掌骨轻轻抚上言蹊的脸颊。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中,言蹊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他锁骨下的胎记突然灼热发亮,与尸骨头顶的款识产生共鸣。

"不!这不可能!"张世琨从土里完全钻出,他的身体正在崩溃,皮肤下露出青黑色的瓷胎,"我明明把你烧成了灰..."

尸骨转向张世琨,下颌骨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它抬手打了个响指——这个现代动作出现在一具南宋尸骨上显得格外荒诞——整个窑坑突然剧烈震动!

四周泥土中浮出无数青瓷碎片,每一片都带着"栖云"款识。它们像被磁铁吸引般飞向尸骨,在咔咔声中重组出一副青瓷铠甲。当最后一枚瓷片归位时,站在言蹊面前的已经是一具完整的青瓷俑。

瓷俑抬手摘下自己的头骨,递给言蹊。在言蹊接过的瞬间,头骨化为流沙从指缝漏下,只剩眉心一点青色釉光没入言蹊的胎记。

"找到我。"瓷俑的胸腔震动发出闻岫的声音,"在真正的龙泉。"

说罢,它扑向张世琨。两具非人之躯相撞的瞬间爆发刺目强光,等言蹊再睁眼时,窑坑中只剩下一地碎瓷和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洞壁上,新鲜的血迹勾勒出一行南宋官窑特有的青瓷釉方:

"七分骨,三分魂,龙泉深处葬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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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云青瓷录
连载中狐狸不吃茯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