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西三所的灯光彻夜未熄。
言蹊站在文物修复室的X光机前,屏幕上显示着那尊诡异瓷俑的内部结构——不是实心的瓷胎,而是精密的中空构造,内壁布满细如发丝的管道,像极了人体血管的分布。更骇人的是,俑心位置有个核桃大小的空腔,正好能容纳一颗人类心脏。
"从没见过的烧制工艺。"老教授推了推老花镜,"热释光测年显示是北宋器物,但这个人像分明是现代装束......"
他指了指瓷俑的衣着细节:牛仔裤的褶皱、运动鞋的纹路,甚至手腕上那款智能手表的浮雕。这些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千年前的文物上。
言蹊的骨戒隐隐发烫。他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藏在身后,右手拿起放大镜观察瓷俑的面部。釉面光洁如新,眉眼轮廓与自己分毫不差,连左眉梢那道小时候留下的疤痕都完美复刻。最诡异的是,瓷俑的唇角微微上扬,呈现出一种他从未有过的诡异微笑。
"内部取样做了吗?"
"正要跟你说这个。"老教授从冷藏箱取出个玻璃皿,"内壁刮取物里发现了有机成分,初步检测是......"他压低声音,"人体组织,而且有活性。"
皿中的青白色粉末在灯光下泛着珍珠光泽。言蹊用镊子轻触时,粉末突然蠕动起来,像某种单细胞生物般聚合成一团。老教授吓得后退两步,眼镜滑到鼻尖:"老天!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瓷宗的新把戏。"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闻岫倚在门框上,穿着博物院安保人员的制服,胸牌上写着"温岫"二字。他的右手无名指完好无损,只在阳光下会偶尔闪过青白色的光泽。
老教授困惑地皱眉:"这位是?"
"新调来的安保组长。"言蹊面不改色地撒谎,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这个"闻岫"究竟是幻觉,还是......
瓷俑突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一道裂纹从眉心蔓延至下巴,缝隙中渗出金色液体。老教授惊呼着去拿应急保存箱,却见那液体在空中凝成细线,精准地飞向"闻岫"的右手无名指。
"小心!"
言蹊的警告晚了一步。金线接触手指的瞬间,"闻岫"的身体突然瓷化,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青白色釉层。老教授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僵在原地,整个人像被按下暂停键,连睫毛上的灰尘都静止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
"闻岫"——或者说瓷化的幻象——缓缓抬头,嘴角咧到耳根:"找到你了,栖云大人。"
声音不再是闻岫的清朗,而是青瑠特有的瓷器回音。
修复室的所有瓷器同时震颤起来,釉面浮现出血丝般的纹路。X光机屏幕上的图像扭曲变形,显示出瓷俑真正的内部构造——空腔里蜷缩着个胎儿状的物体,胸口插着把微型青瓷短刀。
"最后的容器。""闻岫"的指尖轻触瓷俑,"用你的骨血烧制,装了宋岫的残魂。"他瓷化的面容浮现出诡异的怜爱,"多完美啊,栖云的外壳,宋岫的内核......"
言蹊的骨戒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光芒中,他看清了真相:眼前这个"闻岫"根本不是幻象,而是青瑠用秘色湖底的瓷土塑造的傀儡!那些融入水体的瓷质成分,早就通过供水系统进入城市每个角落,潜伏在人体内等待唤醒。
"你以为在湖底毁了我的本命瓷?""闻岫"大笑,瓷化的牙齿碰撞出脆响,"那不过是另一个容器!真正的《青瑠秘典》从来不是一本书,而是——"
他的胸口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跳动的青金色心脏。心脏表面刻满了微缩符文,正是契约咒文的变体。
"——所有秘色瓷的共同记忆。"
言蹊的短刀自行出鞘,但这次刀身上的青纹不再明亮,反而呈现出被污染的暗红色。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双腿——不知何时,膝盖以下已经覆盖上青白色釉层!
"别挣扎了。""闻岫"捧起那尊人形瓷俑,"看看这是谁?"
俑身的裂纹完全崩开,露出内里蜷缩的"胎儿"。那根本不是胚胎,而是个缩小版的闻岫!他双眼紧闭,胸口插着的青瓷短刀上刻着言栖云的名字。
"宋岫的魂魄太顽固,所以我只好......""闻岫"的指尖抚过小人的脸庞,"把他装进特制的容器,用你的模样慢慢雕琢。"
随着他的动作,修复室的环境开始扭曲。墙壁褪色成北宋龙窑的砖石,工作台变成釉缸,X光机则化作燃烧的窑口。唯一不变的是那尊人形瓷俑,此刻正悬浮在虚拟的窑火中,表面逐渐浮现出言蹊的面容特征。
"知道为什么选你吗?""闻岫"的身体开始崩解,露出内里青瑠的真实形态——半人半瓷的诡异存在,"因为栖云当年分离的不只是宋岫的魂魄,还有他自己的。"
青金色的心脏从胸腔飞出,悬浮在瓷俑上方。随着每次跳动,都有金色光粒洒落在俑身,使其越来越像言蹊。与此同时,言蹊身体的瓷化速度明显加快,已经蔓延到大腿。
"三魂归一。"青瑠的声音带着胜利的喜悦,"栖云的转世之躯,宋岫的囚禁之魂,再加上我的秘色之力......"
她的手指向言蹊完全瓷化的双腿:"新瓷宗即将诞生。"
危急关头,言蹊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他举起短刀,狠狠刺入自己的心脏!
没有鲜血喷涌,只有青金色的光流从伤口溢出,在空中凝成完整的契约阵法。阵法中央,浮现出言栖云清晰的身影:不是幻象,而是被封存在血脉中的魂魄本体。
"你错了。"言栖云的声音直接响彻脑海,"我当年分离的不是三魂,而是四魄。"
他抬手点向瓷俑,俑内的小人突然睁开眼,一把拔出胸口的青瓷短刀。刀身离体的瞬间,整个幻境如镜子般碎裂,露出真实的修复室——老教授仍僵在原地,但X光机屏幕上的图像变了:瓷俑内部的"胎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契约符文。
"第四魄......"青瑠首次露出惊恐,"你把它藏在了......"
"血脉传承中。"言栖云的虚影握住言蹊持刀的手,"每一代转世都是容器,也是守门人。"
瓷俑突然炸裂,碎片如雨般射向青瑠。她的青金心脏被三块特殊的瓷片刺中,分别刻着"栖"、"岫"、"瑠"三个字。每中一块,就有大量记忆从裂缝中涌出:
——唐代青瑠并非天生邪恶,她是在发现妹妹与督陶官的私情后,才将两人活祭入窑。
——北宋言栖云与宋岫的真实关系,远比史书记载的复杂。
——1937年言静姝烧毁笔记前,其实调换了关键几页......
最关键的画面出现在最后:青瑠的本命瓷确实已被毁,但她在更早之前就分离了自己的魂魄——一半留在瓷中,一半投胎转世。千百年来,她一直在寻找自己另一半转世之身。
"所以那些容器......"言蹊恍然大悟,"都是在模仿转世的过程?"
青瑠的心脏已经布满裂纹,声音断断续续:"不......不可能......我明明已经......"
言栖云的虚影突然看向言蹊,目光穿透八百年的时光:"现在你明白契约的真正内容了?"
骨戒与新生的无名指同时发烫。言蹊突然明白了所有——
"四魄归一"不是指融合,而是平衡。青瑠的恶魄需要被净化,而非消灭。
他松开插入胸口的短刀。没有伤口,只有一团青金色的光球悬浮在胸前,里面沉睡着言栖云最后的魂魄碎片。
"结束了。"
光球缓缓飞向青瑠破碎的心脏。两者接触的瞬间,耀眼的强光吞没了整个修复室。当光芒散去时,地上只剩下一堆普通的瓷片,和一枚完好无损的青白色莲花瓣。
老教授如梦初醒般晃了晃身子:"我这是......啊!文物怎么碎了?"
"意外事故。"言蹊收起莲花瓣,上面的三个名字已经消失,"已经处理好了。"
他看向门口——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地板上几滴未干的金色液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
午夜的值班室里,言蹊对着台灯观察那枚莲花瓣。
灯光穿透青白色的釉层,在内里映出细如发丝的金线。当他用骨戒轻触时,花瓣中央缓缓浮现一行新字:
"万瓷归宗,一念轮回"
窗外,一只青白色的蝴蝶掠过月光,飞向故宫北五所的方向——那里是历代废弃文物的临时存放处。
而在言蹊看不见的角落,某尊被标记为"宋代民窑残次品"的青瓷人俑,指尖突然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