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的雨季结束得毫无预兆。
言蹊站在秘色湖畔新建的观测站里，透过玻璃幕墙望着平静的湖面。阳光穿透云层，在水面上洒下细碎的金斑，像是无数秘色瓷碎片在闪烁。距离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故已经过去两周，湖底瓷城的残骸被打捞上来，作为特殊文物封存在观测站的地下库房。
他的右手无名指上，那截骨戒已经与皮肉融为一体，只在阳光下才会显现出青白色的光泽。锁骨处的契约纹路不再疼痛，却开始频繁地浮现幻象——龙窑烈火、釉缸沸腾、以及一个始终背对着他的青衫身影。
"言老师，化验结果出来了。"
年轻的助手推开实验室的门，手里捧着刚出炉的检测报告。这个新派来的研究生戴着厚厚的眼镜，手腕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可疑的饰物。
言蹊接过报告，纸张上的数据让他眉头微蹙。湖水泥样中的瓷质成分严重超标，尤其是青白釉特有的微量元素，浓度几乎是正常水体的千倍以上。更奇怪的是，这些成分正在以每天5%的速度递减，仿佛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一样。
"还有更奇怪的。"助手调出电脑上的显微图像，"我们在湖底淤泥里发现了这个。"
屏幕上显示着放大五百倍的诡异画面：数十个青白色的微型瓷俑，每个不足毫米高，却栩栩如生地保持着跪拜姿势。它们的胸口都刻着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栖云制"款识，而俑身内部——
"有东西在动。"助手的声音发颤，"像是什么微生物......但结构完全不符合已知生物分类。"
言蹊的骨戒突然刺痛。他凑近屏幕，发现那些"微生物"呈现出标准的六边形结构，边缘带着细密的金线，与契约纹路如出一辙。
"把样本封存，暂时不要上报。"他合上电脑，"今晚我亲自去湖心取样。"
助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时，言蹊注意到他后颈有一小块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白色——像是初期的瓷化症状。
子夜时分的秘色湖静谧如镜。
言蹊划着小船来到湖心，手中的探测器显示水下三十米处有异常热源。当他将特制的取样器投入水中时，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涟漪，一圈圈扩散的波纹竟然组成了一朵巨大的莲花图案。
探测器发出尖锐的警报——水温在十秒内上升了二十度！
取样器绳索猛地绷直，传来惊人的拉力。言蹊还未来得及松手，整个人就被拖入水中。冰凉的湖水瞬间淹没头顶，却在触及皮肤的刹那变得温暖起来。更诡异的是，他发现自己能在水下自由呼吸，锁骨处的契约纹路散发出柔和的青光，照亮了幽深的湖底。
被拖拽着下沉了约二十米后，眼前的景象让言蹊屏住了呼吸——
湖底矗立着一座崭新的微型瓷城。
不是上次见过的古代风格，而是现代建筑的微缩版：有仿古街的商铺、博物院的展馆、甚至还有金陵疗养院的白色大楼。所有建筑都由青白瓷烧制而成，釉面在契约光芒下泛着诡异的生机。
最中央的广场上，跪着十二尊等比例缩小的瓷俑。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些俑的面容不再是模糊的古人，而是言蹊熟悉的面孔：老张、林宴、南京那个被附体的女子......
而广场正上方，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青金色心脏。
它比上次见到时更加鲜活，表面的冰裂纹中流淌着金色液体，随着跳动不断向四周的建筑输送光流。当言蹊游近时，心脏突然加速搏动，释放出一圈肉眼可见的声波。
声波穿透身体的刹那，幻象如潮水般涌来：
——唐代越窑匠人青瑠跪在窑前，将襁褓中的妹妹推入火中。
——北宋言栖云手持青瓷短刀，刀尖却不是刺向宋岫，而是自己的心脏。
——1937年暴雨夜，言静姝烧毁的并非《青瑠笔记》真本，而是一本仿制品......
幻象最终定格在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上：现代医院的育婴室里，某个新生儿的胸口浮现出微型的莲花纹路。
"契约......轮回......"
低沉的女声直接在脑海中响起。不是青瑠那种瓷器碰撞的清脆，而是带着血肉之躯特有的震颤。言蹊猛然意识到，这才是青瑠真正的声音——在被烧成秘色瓷之前，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心脏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里面飞出十二只青白色的蝴蝶，翅膀上全是"瑠"字纹路。它们环绕言蹊飞舞，鳞粉在湖水中划出复杂的轨迹，最终组成一行悬浮的文字：
"釉色千年，魂魄不灭"
骨戒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言蹊低头看去，只见那截指骨正在生长！新的骨骼从断面延伸而出，表面覆盖着青金色的釉质，眨眼间就修复了八百年前的残缺。
当完整的无名指成形时，一段被刻意隐藏的记忆终于解锁：
北宋龙窑里，言栖云确实将刀刺入了宋岫心脏。但在最后一刻，是宋岫自己扭转刀锋，让本该致命的伤口变成了魂魄分离的契机。而青瑠的本命瓷，正是用宋岫那截断指作为"釉引"烧制的！
"所以她才杀不死......"言蹊在心底喃喃，"因为她的本体里......藏着你的魂魄碎片......"
青金心脏突然收缩，将所有蝴蝶吸回内部。紧接着，整座微型瓷城开始崩塌，建筑化为无数光点，全部涌向言蹊新生的手指。
剧痛中，他听到两个重叠的声音：
一个是宋岫的："契约......还未完成......"
另一个是青瑠的："来找我......最后的容器......"
言蹊在湖岸醒来，浑身干燥得像从未下过水。
东方已经泛白，晨雾中的秘色湖平静如常。但当他摊开右手时，掌心里静静躺着一片青金色的莲花瓣——与上林湖畔见过的那片一模一样，只是纹路更加清晰。
花瓣中央，并排刻着三个名字：
栖云·岫·瑠
手机突然震动，是博物院发来的紧急消息：
"今晨在整理瓷城残骸时，发现一尊未记录的秘色瓷俑。形制特殊，疑似现代人物，请求立即回馆鉴定。"
附图中，那尊瓷俑的面容让言蹊如坠冰窟——
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