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博物院的地下库房常年恒温恒湿,但今夜格外阴冷。
言蹊站在"秘色瓷特展"的展柜前,指尖隔着玻璃描摹唐代越窑青瓷盘的轮廓。这是上周从上林湖新打捞出的文物,盘心绘着罕见的莲花纹,釉色在冷光灯下泛着诡异的青白。
玻璃倒映出他锁骨处的变化——那道青金纹路已经蔓延至颈侧,形成完整的莲花图样。自越窑一战后,这印记就不断生长,像是某种古老的契约正在他体内苏醒。
"言老师,您还没走啊?"
保安老张的手电光刺破黑暗。光束扫过展柜时,言蹊注意到瓷盘上的莲花纹突然扭曲了一瞬,仿佛被惊动的活物。
"马上就走。"言蹊笑了笑,状似无意地问,"这批新收的秘色瓷,夜里有没有异常?"
老张搓了搓手臂:"您别说,还真有。前天凌晨巡更,我听见这个展柜里有滴水声,可瓷器明明是干的......"他压低声音,"监控还拍到过一次白影,技术科说是光学现象。"
手电光掠过墙角监控探头,言蹊瞥见镜头表面凝结着细小的水珠——不是水,而是半凝固的釉浆。
老张离开后,展柜玻璃突然蒙上雾气。瓷盘上的莲花纹活了般舒展开来,花蕊处渗出金色液体,在玻璃内侧勾勒出一行小字:
"子时三刻,残器阁见。"
字迹与《青瑠笔记》如出一辙。
博物院西北角的残器阁常年闭锁,存放的都是无法展出的残缺文物。言蹊用工作卡刷开电子锁时,金属门框上黏着几缕青白色丝状物,触感像极了景德镇见过的瓷宗傀儡。
阁内没有开灯,仅有应急出口的绿光映出层层货架。成千上万的碎瓷片躺在文物盒里,像被时光肢解的历史残骸。最里间的恒温柜前,站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林宴。
本该死在金陵疗养院的研究员此刻完好无损,白大褂下露出瓷线缠绕的手腕。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圆框眼镜后的双眼一青一白,与青瑠神识附体时一模一样。
"别紧张。"他举起双手,掌心是那枚本该自燃的青瓷戒指,"我不是来打架的。"
戒指内壁的"栖云·岫"款识完好如初,甚至比记忆中还清晰几分。言蹊的短刀自行出鞘三寸,刀身上的青纹如水流动:"你到底是林宴还是青瑠?"
"都是,也都不是。"林宴的瓷化手指轻抚恒温柜,玻璃表面立刻浮现冰裂纹,"我是当年那个爱上言静姝的图书管理员,也是青瑠选中的第三十七代容器。"
恒温柜突然发出电子警报。柜中那尊唐代秘色瓷俑——1937年与言静姝一同沉入三十六号窑口的陪葬品——正在无外力作用下自行旋转。俑身表面的裂纹渗出金色液体,逐渐组成熟悉的莲花纹。
"青瑠本体虽灭,秘色未绝。"林宴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音,"你以为越窑一战是结束?不,那只是开始。"
他猛地砸碎恒温柜,瓷俑坠地的脆响中,整个残器阁的文物盒同时震动。数以万计的碎瓷片悬浮而起,在空中组成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浮现出令言蹊血液凝固的画面——
景德镇秘色湖畔,静静伫立着十二尊新烧制的瓷俑。每尊俑胸口都刻着"栖云制"的款识,面部却是言蹊熟悉的人:闻岫、老张、博物院瓷器部的同事......
"完美的容器,不是吗?"林宴的身体开始崩解,瓷化皮肤剥落处露出内里青色的火焰,"青瑠大人早就料到你会摧毁越窑的本体,所以提前准备了这些......"
他的头颅突然裂成两半,不是血肉,而是空心的瓷壳。一只青白色的蝴蝶从颅腔飞出,翅膀上布满"瑠"字纹路。
"子时三刻到。"蝴蝶振翅,声音清脆如瓷器碰撞,"来看看真正的《青瑠秘典》吧。"
悬浮的瓷片漩涡突然塌缩,全部涌入地上的唐代瓷俑。俑身剧烈膨胀,最终炸裂成无数光点。光点凝聚处,出现一本悬浮的靛蓝色古籍——不是烧焦的残本,而是完整如新的真迹!
古籍自动翻到中央,展露出令人窒息的画面:
活人祭窑的详细步骤、魂魄分离的禁忌咒文、还有最可怕的一页——"转生俑"的制作方法。图解清晰显示,需将活人的内脏掏空,填入特制瓷土,再以秘色釉浇灌......
"这才是青瑠真正的遗产。"蝴蝶停在古籍上,翅膀轻抚书页,"你以为她在追求永生?错了,她要的是更可怕的东西——"
古籍突然翻到末页,露出言蹊从未见过的内容:
"万魂归瓷,可通幽冥。重塑轮回,逆天改命。"
蝴蝶的翅膀完全舒展:"她要重写生死法则。"
言蹊的短刀突然脱手,钉入古籍中央。被刺穿的书页渗出金色血液,在空中组成一个复杂的阵法图案——与上林湖底见过的契约阵一模一样,只是核心处多了个旋转的莲花标记。
"晚了。"蝴蝶大笑,"阵法已成,只差最后一步——"
它突然扑向言蹊锁骨处的莲花纹。
千钧一发之际,残器阁的门轰然洞开。老张举着消防斧冲进来,斧刃上沾着青白色釉浆:"言老师!外面全是瓷化的......呃啊!"
他的警告变成惨叫——一只瓷化的手臂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膛。手臂抽出时,掌心握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变成了青瓷质地。
门口阴影里,站着十二个瓷白人影。有保安、保洁员、甚至还有白天刚见过的实习生。他们的身体不同程度瓷化,眼中跳动着青色的火焰,胸口统一刻着"栖云制"的款识。
"欢迎来到新瓷宗。"蝴蝶融入言蹊的锁骨纹路,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你将是我们的第三十八代宗主。"
剧痛从锁骨蔓延至全身。言蹊跪倒在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开始瓷化,皮肤下浮现出与那本《青瑠秘典》相同的咒文。最可怕的是,他竟能听懂那些瓷化人发出的声音——那不是语言,而是无数魂魄被禁锢在瓷器中的哀鸣。
蝴蝶的声音越来越响:"接受吧,这才是言栖云真正的宿命!他当年没能完成的......"
话音戛然而止。
言蹊心口的青金纹路突然爆发出刺目光芒。被光芒照射的瓷化人纷纷惨叫,体表的瓷层龟裂脱落。悬浮的《青瑠秘典》剧烈震颤,书页中的金色血液逆流而出,全部飞向言蹊的短刀。
"不可能!"蝴蝶从他锁骨处强行剥离,半边翅膀已经燃烧,"栖云的魂魄明明已经......"
短刀自行飞回言蹊手中。
握住刀柄的刹那,八百年前的记忆如洪水决堤:
——言栖云从未想过永生,他追求的是比那更疯狂的目标:用秘色瓷封印轮回裂隙,阻止青瑠从幽冥归来。
——宋岫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自愿成为契约的"锁",将言栖云的魂魄一分为三:一份镇越窑,一份守景德,最后一份......
——藏在血脉中,等待最终时刻。
"现在你明白了?"言蹊的声音变成双重音调,既有自己的清朗,也有言栖云的沧桑,"真正的《青瑠秘典》从来不在书里。"
他举起短刀,刀身上的青纹全部亮起,在空中划出完整的契约阵法。阵法中央,浮现出闻岫清晰的身影——不是残魂,而是完整的宋岫魂魄。
"它在血脉相承的契约里。"
刀尖刺入悬浮的古籍。被刺中的书页疯狂翻动,无数冤魂的哭嚎从中涌出。蝴蝶想逃,却被闻岫的虚影一把抓住。
"青瑠。"闻岫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忘了最关键的事——秘色瓷之所以为秘色,不是因为活祭......"
他捏碎蝴蝶,青白色的粉末在空中组成一行字:
"釉色本无心,人心赋其魂。"
整个残器阁开始崩塌。瓷化人一个接一个粉碎,每碎一个,就有缕魂魄解脱升腾。《青瑠秘典》在金色火焰中化为灰烬,灰烬里却飞出十二道青光,直冲云霄。
言蹊的瓷化症状开始消退,但锁骨处的莲花纹变成了青金色。闻岫的虚影越来越淡,最后时刻,他轻轻触碰言蹊心口的纹路:
"去找最后一件秘色瓷......它在......"
声音消散在晨光中
翌日清晨,交接班的保安发现昏迷的言蹊躺在残器阁外。
阁内一切如常,唯有中央恒温柜里的唐代瓷俑不见了。监控显示昨夜一切正常,只是凌晨三点十八分,所有摄像头同时失灵了七秒。
言蹊的工装内袋里,多了片青金色的莲花瓣瓷片。对着阳光看,能发现釉层深处封着个微缩的契约阵法,阵法中央是并肩而立的两个小小人影。
博物院档案室的老管理员接过瓷片检查时,老花镜后的双眼突然闪过一丝青光:"有意思,这釉色......"
他翻出1937年的文物档案,指着泛黄照片上言静姝佩戴的胸针:"看,一样的工艺。"
照片角落,站着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人,手中捧着本靛蓝色封面的笔记。他的右手无名指缺了一截,断口处镶嵌着青瓷。
瓷片在言蹊掌心微微发烫,像是远方某个灵魂的呼唤。窗外,一只青白色的蝴蝶掠过晨雾,飞向景德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