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血瓷相生

鲜血滴落地面的刹那,整个病房突然寂静。

殷红的血珠悬浮在瓷白的手臂之间,像是一串突兀的玛瑙项链。言蹊的血液没有渗入地砖,反而在接触瓷化表面的瞬间沸腾起来,蒸腾起带着金丝的血雾。

病床上的女子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不是青瑠那种瓷器碰撞的声响,而是人类声带撕裂的惨叫。她瓷化的右臂开始龟裂,碎片剥落处露出鲜红的血肉,仿佛某种倒行的蜕变。

"栖云血......"青瑠的声音首次出现慌乱,"你竟然把血脉之力......"

闻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抓住言蹊流血的手腕,将自己的瓷戒按在伤口上。戒指吸收血液后变成赤金色,表面浮现出与言蹊锁骨处相同的青金纹路。

"退后!"

闻岫将染血的戒指狠狠砸向地面。瓷戒碎裂的瞬间,一圈金红色波纹如涟漪般扩散,所过之处,所有瓷白手臂尽数崩解成粉末。波纹触及病床时,女子右眼的"瑠"字印记突然爆裂,飞溅的瓷渣在空气中化作青烟消散。

培养舱里的瓷俑停止了啼哭。那颗红色物体急速萎缩,最终变成一团干涸的血痂。整个房间的瓷砖开始褪色,从死白转为略带米黄的骨瓷色泽,天花板上的金线一根接一根断裂。

女子剧烈咳嗽起来,瓷化部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当最后一片青白色从她指尖褪去时,左眼的漩涡也随之闭合,变成普通的失明眼球。

"救......我......"

她虚弱地伸出手,腕间露出个小小的"言"字刺青。言蹊心头一震——这确实是言家人,很可能是失踪多年的旁支血脉。

闻岫却突然按住言蹊的肩膀:"别碰她!看床头!"

金属床头的铭牌在刚才的变故中震落了漆层,露出底下真正的字样:**实验体7号-言静婉-不完全转化体**。名字下方刻着个微型莲花标记,与青瑠胸前的纹饰一模一样。

女子突然诡异地微笑起来。

"太晚了......"她的声音重新带上青瑠的腔调,"种子已经播下......"

她的胸腔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嘴角渗出金色液体。闻岫猛地将言蹊拉开,下一秒,女子的身体如同内部引爆的瓷窑般炸裂——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无数青白色碎片呈放射状嵌入墙壁,每一片上都带着细密的"瑠"字暗纹。

整个地下三层开始震动。

走廊的磨砂玻璃门轰然破碎,涌出粘稠的白色雾气。雾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瓷器碰撞声,像是千百件秘色瓷在同时震颤。闻岫捡起地上尚未消散的金色血雾,将其凝成一颗琥珀状的珠子塞进言蹊手中。

"吞下去。"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你的血在排斥青瑠的力量。"

珠子入喉的瞬间,言蹊的视野突然拔高——他看见自己的骨骼浮现出青金色纹路,血液中流淌着细密的金色光点。更惊人的是心脏位置,那里盘踞着一团青白色雾气,正被金光不断蚕食。

"这是......"

"你体内言栖云的魂魄碎片。"闻岫拽着他冲向电梯,"青瑠刚才想污染它。"

电梯门闭合的前一秒,白雾中伸出数十只瓷化的手臂。最前端的那只手上,戴着一枚与闻岫原先那枚极为相似的青瓷戒指。

疗养院外的暴雨来得突然。

言蹊坐在出租车后座,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青金色的细线。副驾驶的闻岫正用手机拍摄雨中模糊的疗养院轮廓,镜头里,那座白色建筑在闪电照耀下竟呈现出半透明的瓷质感。

"开快点。"闻岫突然对司机说,"去老门东。"

司机嘟囔着雨太大,却还是不自觉地踩深了油门。言蹊注意到司机后颈有个莲花状的淡红色胎记,方向盘上的双手隐约泛着青白——这个细节让他瞬间绷紧神经。

闻岫似乎也发现了异常。他的右手无声地滑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釉质短刀,是最近用秘色湖底的瓷土打造的。

出租车拐进一条陌生小巷时,暴雨突然变成了诡异的青白色雨丝。每一滴"雨"落在车窗上都会留下霜花状的釉痕,很快挡风玻璃就变成了毛玻璃。

"师傅,这不是去老门东的路。"言蹊试探道。

司机没有回答。他的脖子突然180度扭转,露出张瓷化的正脸——没有五官,只有个凹陷的"瑠"字印记。

"栖云大人......"瓷脸司机的下颌机械开合,"宗主等您......"

闻岫的短刀刺入司机后颈。没有鲜血,只有青白色釉浆喷涌而出。失控的出租车撞向路边电线杆的瞬间,言蹊看清了巷子尽头的景象——

一座微缩版的景德镇龙窑正在雨中燃烧,窑口站着个穿民国学生装的少女,左眼戴着白色眼罩,右手捧着本燃烧的靛蓝色笔记。

碰撞的巨响中,安全气囊爆开。出乎意料的是,气囊表面布满青瓷纹路,将两人牢牢包裹其中。当言蹊挣扎着撕开气囊时,出租车已经消失,他们跪坐在一座真实存在的龙窑前。

民国少女转过身来,眼罩下渗出金色液体:"又见面了,栖云表哥。"

言蹊的血液瞬间凝固。

这张脸与言家老照片里的言静姝一模一样,但她手中燃烧的笔记封面上,赫然是《青瑠笔记》四个字。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右手无名指缺失一截——断口处镶嵌着青瓷,与宋岫当年的伤口位置完全相同。

"静姝......姑姑?"言蹊不确定地开口。这个称呼很怪异,按年龄她本该是曾姑祖母辈。

少女微笑,瓷化的嘴角裂开细纹:"当年我偷走笔记跳进窑炉,可不是为了当什么英雄。"她举起燃烧的笔记,"我要完成青瑠大人未竟的事业。"

闻岫突然挡在言蹊身前:"你不是言静姝。"

"聪明。"少女的左眼罩突然脱落,露出里面的秘色瓷珠,"我是她留在瓷俑里的执念,就像你——宋岫大人的那缕残魂。"

窑口的火焰突然变成青白色。少女将燃烧的笔记投入火中,书页翻飞间,言蹊看到令人窒息的内容:

——1937年的言静姝并非殉道者,她自愿成为青瑠的容器,却在最后关头被林宴用秘法分离魂魄。

——那本《青瑠笔记》记载着真正的"魂转瓷"之术,能将活人魂魄永久禁锢在特定瓷器里。

——金陵疗养院地下三层的实验,是为了培育能同时容纳青瑠和言栖云魂魄的"完美容器"。

少女的身体开始瓷化,从左脚往上蔓延:"青瑠大人需要栖云大人的魂魄补全自身,而你们——"她指向闻岫,"宋岫大人的这缕残魂,就是最好的催化剂。"

闻岫的短刀突然自行飞起,刺入少女眉心。瓷化的头颅应声而碎,但飞溅的碎片在空中重组,变成十二片带血的瓷符,环绕着言蹊旋转。

"小心!"闻岫扑过来推开言蹊,自己却被三片瓷符贯穿。没有流血,伤口处渗出的是金色光点——他的魂魄正在消散!

言蹊的扳指突然变得滚烫。他本能地抓向那些光点,掌心传来灼烧般的剧痛。当手指再次张开时,光点已经凝成一颗青金色的珠子,里面封存着闻岫模糊的身影。

龙窑的火焰突然暴涨,将周围一切吞没。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言蹊将珠子紧紧攥在胸前,听见青瑠最后的耳语:

"来找我吧......我在最初的窑口等你......"

言蹊在秦淮河畔的长椅上醒来。

暴雨已经停歇,晨光中的夫子庙人声鼎沸。他的掌心躺着那颗青金色珠子,内里的身影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手机震动起来,是博物院同事发来的消息:

"刚收到匿名捐赠的民国文物,有本烧焦的笔记和一枚青瓷戒指,你要不要来看看?"

附图中,焦黑的笔记残页上隐约可见"魂归"二字。而那枚青瓷戒指,与闻岫曾经戴过的一模一样。

珠子突然微微发热,言蹊仿佛听见闻岫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去越窑......青瑠的本体在......"

声音戛然而止。河面上飘来一片青白色的莲花瓣,在触岸的瞬间化为瓷粉。言蹊抬头,对岸站着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人,正对他举起一杯青瓷盏——那是1937年的林宴,或者说,是林宴留在世间的瓷俑。

盏中液体金黄,如熔化的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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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云青瓷录
连载中狐狸不吃茯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