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釉中人

黑暗中的血味混着瓷釉的冷香,在空气中凝成一种诡异的腥甜。

闻岫的身影比言蹊记忆中更加破碎——他的右臂已经完全瓷化,青白色的裂纹从指尖蔓延至肩膀,左腿则呈现出半透明的虚影,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黑暗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胸口,那里有一个碗口大的空洞,边缘处不断剥落着细小的瓷片。

"你......"言蹊的喉咙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三个月来在梦境中反复描摹的面容,此刻真实得近乎残忍。

闻岫却突然抬手,瓷化的指尖抵住言蹊的嘴唇。这个动作让他右臂的裂纹又扩散了几分,细碎的瓷粉簌簌落下。

"别出声。"他的声音像是隔着千年的窑火传来,"瓷宗的'听釉术'能捕捉声波震动。"

青铜短刀在他左手翻转,刀尖挑起地上保安尸体胸口的那块瓷片。瓷片脱离□□的瞬间,整具尸体立刻塌陷成一堆灰白的骨粉。闻岫将瓷片举到眼前,金色瞳孔微微收缩——瓷片内侧用血画着精细的龙脉图,十二条红线交汇处正是故宫地库的位置。

"他们在用活人养俑。"闻岫的指尖抚过瓷片上的纹路,"每杀一个人,就往龙脉节点埋一尊血瓷俑。"

地库深处突然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闻岫猛地拽住言蹊的手腕,将他拖进青铜书架后的阴影。这个动作让他的右臂又崩落一大块瓷片,露出里面流动的金色釉质。

十二个戴着瓷面具的白袍人从黑暗深处走出,他们抬着一口巨大的釉缸,缸中浸泡着数十个巴掌大的青瓷人俑。为首者胸口镶嵌的瓷片上,赫然是言蹊胎记的复刻版。

"第三百六十五日祭。"白袍人吟诵的声音如同瓷片刮擦,"以魂养釉,以血煅胎......"

言蹊的胎记突然灼烧般疼痛起来。他看见那些被浸泡的人俑正在吸收缸中的液体——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釉水,而是混着血丝的魂魄精华。更可怕的是,当人俑吸饱液体后,白袍人就会将它们一一取出,摆放在特定的方位。每个摆放点对应的,正是瓷片上龙脉图的节点。

闻岫的手突然覆上言蹊的胎记。冰冷的触感让灼痛稍缓,但言蹊随即发现更恐怖的事——闻岫的手掌正在被自己的体温融化。

"听着。"闻岫的声音压低到极限,"你锁骨下的胎记是当年言栖云留下的'契',瓷宗想用它做引子,激活埋在全国的十二尊主俑。"他的目光扫过言蹊心口,"但现在,它也是唯一能毁掉那些俑的东西。"

地库突然剧烈震动。白袍人集体转向某个方向,为首者胸口的瓷片迸发出刺目红光:"来了!栖云大人的魂魄感应!"

闻岫趁机将青铜短刀塞进言蹊手中。刀柄缠着的麻绳突然自行解开,露出下面隐藏的一行小字:"釉成之时,魂散之际"。

"当年你把这把刀留给我。"闻岫的嘴角渗出一丝金色釉质,"现在该还给你了。"

不等言蹊反应,闻岫突然冲出阴影。他的身体在半空中解体,化作无数燃烧着金光的瓷片,暴雨般射向那群白袍人。瓷片击碎面具的声响此起彼伏,暴露出的面孔让言蹊胃部抽搐——那些根本不是人脸,而是用不同尸块拼凑而成的怪物,每块皮肤的接缝处都用青釉粘合。

"走!"闻岫的声音从纷飞的瓷片中传来,"去太和殿地基!十二主俑的母体在......"

一道红光突然贯穿他的胸口。为首的白袍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盏青瓷灯,灯焰里蜷缩着一个缩小版的闻岫虚影。

"抓到你了,宋大人。"白袍人怪笑着收紧手指,灯焰中的虚影顿时痛苦蜷缩,"这次看你往哪逃......"

言蹊的视野瞬间被血色充满。胎记处的青光不受控制地爆发,将整个地库照得如同白昼。在光芒最盛的瞬间,他看见了自己与闻岫之间连接的千丝万缕——那是比血更浓的契约,是跨越八百年的因果,是言栖云亲手种下的孽缘。

青铜短刀突然变得滚烫。刀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与言蹊胎记的纹路完美契合。某种古老的记忆在血液中苏醒,他忽然明白了刀柄上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釉成之时,魂散之际"。

不是威胁,是承诺。

白袍人突然集体惨叫起来。他们胸口的瓷片一个接一个爆裂,黑色的釉质如鲜血般喷涌而出。为首者手中的青瓷灯剧烈震颤,灯焰里的闻岫虚影趁机挣脱,化作一道金光没入言蹊手中的短刀。

"不......不可能......"白袍人跪倒在地,身体迅速瓷化,"栖云大人怎么会......"

言蹊举起短刀,刀尖对准自己锁骨下的胎记。八百年前言栖云留下的禁术在血脉中轰鸣,他终于明白了真正的"釉中人"意味着什么——不是永生,不是复活,而是将两个人的魂魄熔铸成一件亘古不变的青瓷。

"闻岫。"他轻唤一声,刀尖刺入胎记,"这次换我殉你。"

青光炸裂的瞬间,地库里所有青瓷器物同时共鸣。那些被白袍人摆放好的人俑一个接一个爆裂,里面的魂魄化作流光冲向短刀。遥远的太和殿地基深处,传来十二声沉闷的碎裂声。

当光芒散去时,地库里只剩下一个跪坐的身影。言蹊缓缓睁开眼,发现手中的青铜短刀已经变成了一把青瓷匕首。刀身晶莹剔透,内部流动着金色的纹路——那是闻岫瞳孔的颜色。

他的胎记处多了一道瓷纹,与心口原有的伤痕连成完整的契约。当指尖轻触瓷纹时,脑海中突然响起闻岫的声音,清晰得如同耳语:

"故宫往北三百里,有座未烧完的窑。"

地库入口处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言蹊握紧青瓷匕首,发现刀柄上的麻绳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缠好,只是这次,绳结处多了一枚青白色的瓷珠——像极了凝固的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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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云青瓷录
连载中狐狸不吃茯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