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粘稠的釉浆般包裹着言蹊的意识,他的五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缓慢剥离。最初是听觉——耳畔只剩下自己心跳的闷响;然后是触觉,四肢仿佛被浸泡在逐渐凝固的瓷泥中;最后连视觉也开始模糊,只剩下锁骨处那枚青瓷胎记还在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栖云大人的转世,魂魄果然纯净。"
佝偻老者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瓷壁传来,带着令人不适的共鸣。言蹊努力转动眼球,透过半透明的眼睑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这是一个完全由青瓷构筑的球形空间,内壁上密密麻麻镶嵌着数百个琉璃罐。那些罐子里漂浮着残缺不全的魂魄,有的只剩下半张脸,有的仅余一只不断抽搐的手。
最近的那个罐子里,张世琨残缺的头颅正在疯狂撞击琉璃壁。这个三个月前被闻岫亲手斩杀的叛徒,如今只剩下布满血丝的眼球和半截下巴,开裂的嘴唇机械地开合着,不断重复着某个口型。言蹊眯起眼睛辨认——是"故宫"二字。
"别白费力气了。"老者拄着瓷骨拐杖走近,胸口的圆形瓷片上映出言蹊痛苦扭曲的脸,"您以为宋岫当年为什么拼死也要毁掉《青瑠秘典》下卷?"
拐杖轻敲地面,球形空间突然倒转。言蹊的视野顿时被流动的青色釉液充满,那些半透明的液体中漂浮着记忆碎片:
八百年前的龙窑深处,言栖云将颤抖的双手浸入盛满鲜血的釉缸;
宋岫被铁链锁在窑门前,金色瞳孔里映出漫天火光;
还有......一个穿着现代服装的身影正在故宫地库最底层,颤抖着翻开青铜封面的古籍......
"看见了吗?"老者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这就是您当年亲手写下的禁忌。以魂养瓷,以瓷塑人,多么完美的......"
剧痛如闪电般劈开混沌。
言蹊锁骨处的胎记突然迸发出刺目青光,那些缠绕在魂魄上的血丝被硬生生熔断。在老者错愕的瞬间,他猛地扑向囚禁张世琨的琉璃罐,用额头狠狠撞向坚硬的罐壁。
"砰!"
琉璃碎裂的声响在密闭空间里震耳欲聋。张世琨的残魂如烟雾般涌出,在半空中凝结成一只残缺的右手——正是当初戴着青铜扳指的那只。这只虚幻的手以迅雷之势抓向老者胸口的瓷片,指甲深深抠进釉面。
"你......!"老者踉跄后退,瓷片表面顿时爬满蛛网般的裂纹。趁着这个空隙,言蹊的意识突然被抛入一条漆黑的隧道,下坠感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直到后背传来坚硬的触感。
睁开眼时,月光正透过故宫文物医院的菱形花窗,在青铜器上投下诡谲的光斑。言蹊发现自己仰躺在大理石地面上,右手紧握着一块锋利的碎瓷片——正是从老者胸口剥落的那块。瓷片内侧用朱砂写着三行蝇头小楷,在月光下泛着血色:
"白釉无暇必掺骨血
青灯不灭终囚魂魄
地库最下层有你要的答案"
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言蹊翻滚着躲进一组战国青铜器展柜后方,看见两个穿着故宫工作服的人以完全同步的步伐走过。他们的动作精准得如同提线木偶,后颈处隐约露出青色的瓷化纹路。更可怕的是,其中一人突然180度扭过头来,左眼已经完全瓷化,青白色的眼珠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瓷宗的渗透远比想象中严重。
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言蹊贴着阴影摸到了地库入口。电子锁的蓝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他犹豫片刻,将那块碎瓷片贴了上去。
"滴——"
电子锁竟变成了诡异的绿色。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螺旋阶梯。台阶上积着至少三厘米厚的灰尘,却有一串清晰的脚印延伸至黑暗深处——脚印边缘残留着青色的釉质,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
地库的温度低得反常。言蹊的每一次呼吸都在空中凝结成白雾,墙上的应急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在两侧的文物架上,拉长成张牙舞爪的怪物。下到第三层时,他突然停住脚步——前方的黑暗中,漂浮着两盏幽蓝的灯焰,火焰中心隐约可见扭曲的人脸。
"来得比预计晚啊,言先生。"
刺目的白光突然亮起。站在青铜书架前的,赫然是三个月前在龙泉博物馆失踪的保安队长。他的左眼已经变成完全的青瓷,右脸则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裂缝里渗出黑色的釉质。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胸口镶嵌着一块圆形瓷片,上面清晰浮现着言蹊的容貌。
"宗主让我给您带个话。"保安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里面瓷质的牙齿,"您和宋大人的魂魄,我们收下了。"
书架突然向两侧移动,露出后面一个巨大的釉缸。缸中悬浮着一具无头的青瓷躯体,胸口处镶嵌着半块圆形瓷片——那瓷片的纹路与言蹊锁骨下的胎记完美吻合。更可怕的是,缸底沉着十二个巴掌大的青瓷人俑,每个俑的姿势都呈现出痛苦的跪拜状。
"这是用宋岫的骨灰烧制的容器。"保安的声音开始失真,像老旧的收音机,"只要把您的魂魄......"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一柄青铜短刀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瓷化的躯体顿时裂开无数细纹,保安难以置信地转头,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站在阴影里——
闻岫的金色瞳孔在黑暗中燃烧,手中的短刀正滴落黑色的釉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