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龙泉市博物馆的安保系统突然陷入静默。监控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空荡荡的走廊，值班室的警报器指示灯诡异地跳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言蹊伏在修复室的办公桌上浅眠，右手仍紧紧扣着青瓷人俑的底座。三个月来第一次，他梦见了没有火焰与死亡的场景——只有细雨中的龙泉窑，和那个为他撑伞的青色身影。
"咔——"
通风管道的金属网格发出细微的变形声。言蹊猛地惊醒，后颈的汗毛根根竖立。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那些明暗交界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天花板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屏住呼吸，左手悄悄摸向工作台下的青铜短刀。刀柄上缠绕的麻绳还带着龙窑里的泥土气息，这是闻岫留给他的唯一实物。
"啪！"
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在展开的《青瑠秘典》上。泛黄的宣纸立刻被腐蚀出焦黑的孔洞，冒出刺鼻的白烟。言蹊抬头看见通风口垂下一只缠满绷带的手，那些发黄的纱布缝隙间露出青白色的皮肤，指关节处镶嵌着细小的瓷片。
瓷宗的人来了。
他抄起短刀向侧面翻滚，几乎在同一时刻，整块天花板轰然塌陷。裹着绷带的黑影如蜘蛛般垂吊而下，裸露的脚踝上套着三枚青铜铃铛，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声响。
"言先生。"绷带人的声音像是隔着水瓮传来，层层叠叠的回音里混杂着瓷器碰撞的脆响，"宗主请您去喝茶。"
言蹊的胎记突然灼烧般疼痛起来。他这才看清对方脸上缠绕的并非绷带——那是用极薄的白瓷片编织而成的面具，每一片上都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文。面具眼部的位置镶嵌着两枚青瓷片，正泛着和闻岫眼中一模一样的金光。
"你们把活人做成瓷器？"言蹊握刀的手指节发白。三个月前龙窑里那些跪拜的人俑突然闪过脑海，胃部泛起一阵酸水。
绷带人发出咯咯的笑声，铃铛终于发出清脆的声响。随着音波扩散，修复室里的瓷器标本集体震颤起来。陈列架上某只南宋粉青釉瓶突然爆裂，飞溅的瓷片中窜出数十条血红色的丝线，如同活物般朝言蹊袭来。
青铜短刀划过一道弧光，斩断的血丝在空中扭动着化为灰烬。言蹊趁机撞开标本柜冲向门口，却发现门锁已经被某种半透明的釉质封死。余光瞥见工作台上的青瓷人俑正在高频振动，眼窝深处隐隐泛起金光。
"别挣扎了。"绷带人慢条斯理地摘下一枚铃铛，"您和宋大人的魂魄早就通过'血瓷契'连在一起，只要他还在我们手里..."
铃铛落地的瞬间，言蹊的视野突然被血色淹没。剧痛从胎记处炸开，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在脑内闪回：
——黑暗的地窖里，数十个胸口嵌着瓷片的活人正机械地复制着青瓷；
——故宫地库深处，某本青铜封面的古籍正在吸收从瓦当滴落的鲜血；
——最后是闻岫，他的青瓷身躯被锁在巨大的釉缸中，金色瞳孔已经涣散...
"啊！"言蹊跪倒在地，短刀当啷一声掉落。绷带人踱步上前，瓷片面具下传出满意的叹息："宗主说得没错，您果然能通过魂魄连结看到我们的工坊。"
就在缠满绷带的手指即将碰到言蹊后颈时，工作台上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青光。青瓷人俑自行裂成两半，一道半透明的虚影从裂缝中升腾而起。虚影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那双金色的瞳孔亮得骇人。
"滚出去。"
闻岫的声音在室内炸响，所有玻璃器皿同时爆裂。绷带人踉跄后退，瓷片面具上出现蛛网般的裂纹。他惊恐地看着那道虚影："不可能...您的魂魄明明已经..."
虚影抬手做了个撕扯的动作，绷带人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他脸上的瓷片面具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腐烂的皮肉——那根本不是活人的脸，而是一具用不同尸块拼凑而成的躯体，每块皮肤交接处都用青釉粘合。
言蹊强忍头痛捡起短刀，刀尖刺入绷带人胸口时竟发出瓷器破碎的脆响。没有血流出来，只有黑色的釉质从伤口汩汩涌出。绷带人怪笑着向后倒去，身体在落地前就碎成了无数瓷片。
"这是最低等的'瓷儡'。"闻岫的虚影飘到言蹊身边，声音比记忆中虚弱许多，"瓷宗用尸块和碎瓷拼凑的傀儡...我时间不多，听好..."
虚影突然波动起来，像是信号不良的影像。言蹊伸手想抓住他，手指却穿过了一片冰凉的雾气。
"故宫地库...《青瑠秘典》下卷...藏着让瓷宗恐惧的东西..."闻岫的身影越来越淡，"别相信任何胸口有瓷片的人...包括..."
最后的词语消散在空气中。虚影彻底消失后，半裂的青瓷人俑"砰"地合拢，眼窝里的金光也熄灭了。言蹊颤抖着捧起人俑，发现底座多了一行新出现的铭文：
"白釉无暇，必掺骨血。"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铃铛声。言蹊掀起百叶窗一角，看见博物馆广场上站着十几个戴瓷片面具的身影。他们以某种古老的仪式步伐绕圈行走，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盏青瓷灯，灯芯燃烧的竟是幽蓝色的魂魄之火。
为首的佝偻老者突然抬头，隔着三层楼的距离精准锁定了言蹊的位置。他缓缓拉开衣襟，露出胸口镶嵌的圆形瓷片——那瓷片上清晰浮现着言蹊的脸。
"栖云大人。"老者的声音直接炸响在言蹊脑海中，"您偷走的东西，该还回来了。"
言蹊的胎记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某种强大的牵引力开始撕扯他的魂魄。在意识被拖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他拼尽最后力气将青瓷人俑塞进了保险柜，指纹锁闭合的提示音成了他听见的最后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