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安还朝她们做了个鬼脸，双手叉腰，奶声奶气地学着大人的语气：“略略略，讨厌鬼——”
林志明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脑袋，无奈地笑了笑。
林老太却狠狠地盯着林安安，目光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要不是她心里还有求于林志明，这会儿恐怕早就扑上去骂人了。
她压下那股火气，猛地转头看向林志明，脸上表情瞬间换了一副：“志明啊……你难不成真要眼睁睁看着你爹和你二弟被送进号子里？这要真判下去了，这一辈子都毁了啊！”
话说得情真意切，嗓音里甚至还带着几分颤抖，活像一个慈母在为儿孙奔命。
可这慈母面孔还没装完整，林安安已经眨着大眼睛凑了出来，一脸疑惑地道：“可是你们不是早就和我爸爸分家了吗？你还签了那张断绝来往的纸呢，怎么现在又来找我们帮忙啦？”
她声音稚嫩却字字清晰，在场人听得真真切切。
四周响起几声低笑，有人忍不住嘀咕一句：“这丫头记性真好，句句扎心哩。”
林老太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刚挤出来的可怜模样被打回原形，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
她张了张嘴，正想狡辩几句，林志明却冷冷开口了。
“断绝关系那天，你们可是一家子站得整整齐齐，亲手按了红手印。那张纸还在我家抽屉里放着呢，要不要我拿出来给你们重新念一遍？”
他语气不重，却掷地有声，像一块大石头落在林老太心口。
“再说了，我那时候把家里的分家款全都清清楚楚给了你，整整一百块。你拿了钱、断了亲，如今又回头来求我——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人群里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可不就是嘛，一百块啊！这年头谁家能拿得出？”
“林老太当时收钱收得比谁都快，现在转脸来求救，倒是拿不出点脸皮。”
林老太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她强撑着不倒下去，咬牙切齿道：“我、我是你娘啊！”
“你是我娘？”林志明冷笑一声，望着她的目光带着冷意，“那你拿我家孩子当野种骂，还想把她丢进山林里时，又算什么？”
这话一出口，林老太浑身一震，周围人纷纷皱起了眉头。
“啧，这可不是当奶奶该说的话。”
“自己孙女都骂，那不如真别认这个亲。”
“她要还有点脸，也不至于来这撒泼求救。”
林老太僵在当场，像一根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枯枝，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又羞又恼，仿佛下一秒就能扑过去撒泼打滚。
但想到家中那两个如今命悬一线的男人，她心里还是一横，牙齿咬得咯咯响，忽然扯着嗓子怒吼一声。
“那又怎么样？！”她气得脸色扭曲，眼睛狠狠瞪着林志明，“你别忘了，是我把你养大的！你要是今天不出面救老二，回头我就满村子嚷出去——你这个白眼狼、养不熟的狗，吃了我林家这么多年饭，转身就翻脸不认人！”
她吼到最后，整个人几乎是嘶吼着扑过去，像头护崽却反咬崽子的母狼。
这一嗓子出口，四周瞬间寂静，连风都像停了一瞬。
人群像炸了锅似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她还真敢说出口啊……”
“哪个做娘的会这么咒自己儿子，她图个啥？”
“谁家儿子听了这话，还能回心转意？怕不是嫌命太长了。”
林志明神色不变，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怒意，只有冷漠，冷得像冬天的井水。
“你倒是记性不错。”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我进林家的时候才几岁？你从哪个人贩子手里花几块钱把我买回来，你自己说得可清清楚楚。”
“你不是一直爱念叨，说我是你用五块钱买来的？现在倒好，养了我一场，就想拿这笔账来做你的筹码，逼我替你们林家卖命？”
他说得不紧不慢，可每句话都像钉子，锤进人心。
“这笔账，我早在和你们断绝关系的时候，就算得干干净净。”林志明冷笑一声，声音一顿一顿，如铁锤砸在地上，“你说要戳我的脊梁骨，让我一辈子不得安生？”
他缓缓收了声，淡然补上一句：“那你走错了一步棋。”
他抬起眼，目光冷静如霜：“关于我和林家的来历、恩怨，还有我自愿放弃养子身份一事，我早已写信提交给公社，书记亲自盖了章，从那天起，我和你们林家，再无半点关系。”
这番话掷地有声，一石激起千层浪。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而林老太则像被当头一棒，嘴巴张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事实上，这样的事原本公社书记是不会插手的。
可林志明不同。
他是退伍不久的军人，身上还带着伤，前阵子刚从边防线调回，不仅立过功，还带回过关键情报，是大城里公开表彰过的先进人物。上头有人照应，书记自然也得顾这份情面。
更何况，林家这些年在村里劣迹斑斑，欺压寡妇孤儿，买孩子当养子，甚至还想霸占林志明的抚恤金——这样的事，若再不作为，寒了的是众人的心。
书记当场拍板，林志明提出的断亲请求批准即刻生效，从此他与林家再无任何关系，井水不犯河水。
林家日后出什么事，都不再与林志明一家有半点牵连。
如此决绝、如此干净利落，在整个大队还是头一遭。
林老太听到这话，脸色铁青，气得身子一晃，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
她不信！
她不信这个从小被她踩在脚下养大的养子，真能翻身、真能和他们断得干干净净！
她眼一瞪，猛地往地上一坐，哭天抢地地嚎起来：“天杀的啊——这年头还能不能讲点良心啦？我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如今你翅膀硬了，就要断亲？你让老天爷看看，你是不是个没良心的狼心狗肺！”
说着说着，她干脆在地上打起滚来，眼泪鼻涕横飞，吓得围观的小孩都躲得远远的。
她是想用这一出闹剧逼林志明妥协——可她忘了，现在的林志明，早已不是她一句话就能呼来喝去的买来的孩子。
林志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这条命，若真被你几句咒骂就能撼动，那我这些年也白活了。”他说得不轻不重，语气平稳得像深水，却每一个字都击在林老太的心口。
他的目光越过林老太，落在围观的人群里，语声沉冷：“我与林家，早已断了所有关系。林老二犯了错，该由他自己承担后果。谁也别想再把我拖下水。”
他垂下眼帘，低声补了一句，语气虽淡，却字字如锋：“从今往后，林家若再敢踏进我家门一步——别怪我翻脸。”
“那时候，可就不是林老二一个人要进去了。”
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林志明不再多言，拉着林安安的手，转身回屋，步伐坚定，头也不回。
林安安学着大人的模样，小脸绷得紧紧的，走了几步又回头，冲着林老太和刘晓芬做了个鬼脸，奶声奶气地“哼”了一声。
院门砰地一声关上，尘埃落定。
林老太还站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手指抖得像筛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群却没那么客气，见这闹剧落了幕，纷纷冷嘲热讽起来。
“啧啧啧，这回丢脸丢到全大队了吧？”
“林家可真是有脸回来闹，还敢哭着喊救命，救命之前咋不想想坑人那点事儿？”
“老太太可真行，平时横得跟阎王似的，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了。”
“还当林志明是她养的儿子，结果人家早都写了断亲文书……真当别人傻啊？”
“她要真想认亲，就别当初收那一百块断干净。”
“这林志明也太无情了吧，林家好歹把他养这么大……”
这话刚出口，立马被人呸了一口水：“呸！你要是被人当牲口使唤十几年，还不给你一口饭吃，抚恤金还想霸占，你还乐意留下来孝顺？再说了，人家那一百块都给了，还要怎么着？”
“就是，林家要脸不？都断亲了还上门逼人，做梦吧！”
讥讽声此起彼伏，像雨点一样砸在林老太的背上。她咬着牙，脸色铁青，身子直发抖，却再无还嘴的底气。
刘晓芬站在一旁，满脸难堪，像是被当众扒了层皮。本来是来要人帮忙的，现在却成了全村人笑话的主角。她低着头，脚尖抠地，恨不能立刻消失在原地。
林老太终于转过身，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往村口走去，脸色灰败，像是老了十岁。
刘晓芬没办法，只得低着头灰溜溜地跟着。
她们的背影在众人视线中渐行渐远，像落汤鸡一般夹着尾巴逃回去，连风吹过都带着点凉意。
“哎，这种人就是该狠狠地敲打一回。”徐奶奶拄着拐杖哼了一声，“省得以后老是觉得别人欠他们的。”
“可不是嘛。”旁边的大娘叹了口气，“林志明也是个命苦的，好在现在熬出来了。”
“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老婆孩子，这才是个有骨气的汉子。”
众人渐渐散去，但这一天发生的事，却在大队里越传越响，成了茶余饭后的头等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