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在这儿住一天，明天我亲自送你回上林大队。”林志明语气低沉，语速却没有迟疑，“那里才是你的家。再说了，我已经有两个孩子，暂时不打算再添一个。”
林雨张了张嘴，想开口，却最终只低头默默掉泪。
说完这话，林志明起身走向灶房。
厨房里，李娟正低头择菜，锅里的汤热气腾腾。她听到脚步声，不用抬头就问了一句：“说完了？”
“嗯。”林志明靠在门边，眉头紧锁，“那孩子……我说不上来，总觉得不舒服，像是在试图讨好，又好像在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
李娟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静：“所以乖宝才不肯搭理她。”
林志明轻叹一声：“我明天一早送她回去。”
李娟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带点干粮在路上吃，别在上林大队耽搁太久。”
他们还有一堆事等着做，哪有功夫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晚饭时，李娟依旧做得丰盛，有菜汤、炒白菜，还有红烧肉。她把饭盛好，顺手给林雨添了一碗，又夹了几块肉菜放在她碗里。
动作不冷不热，却挑不出错来。
林雨低着头扒饭，嘴里嚼着肉，心里却泛起一阵苦涩的酸意。
她偷偷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林云礼，男孩正一口一口吃着饭，吃得嘴角都是油。
李娟在旁边轻声提醒：“云礼慢慢吃，别噎着了。”
那语气、那眼神，分明是藏着满满的疼爱。
林雨的手微微一紧，手中的筷子差点捏断。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她的，那该有多好？
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只要林安安不在了，也许她就能成为那个孩子。
林雨喝了一口菜汤，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轻声问道：“大伯，怎么没见安安妹妹呀？”
李娟斜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安安在朋友家玩。”
“哦……”林雨低头继续吃饭，勺子轻轻划过碗底。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可李娟那副不打算多说的样子，让她也不好再问。
饭后，林雨刚端起碗筷，准备帮忙洗碗，却被李娟拦住了：“在我这儿，客人不用动手。”
林雨的手指僵了僵，随即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大伯娘。”
她退出厨房，脚步有些发虚，转头看见院子里林云礼正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晃腿一边复习课本。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语气温软：“云礼哥哥。”
林云礼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坐吧。”
林雨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眼神落在他手中的课本上，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意。
“你已经上小学了吗？”
“嗯。”林云礼淡淡应了一声，手没停。
林雨眼底闪过一丝妒意。
她也快到上学的年纪了，可刘晓芬从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反正女孩嘛，能干活就行了。
她轻轻咬了下唇，语气带着一丝央求：“云礼哥哥，你能不能教我认几个字呀？我妈……大概不会让我去上学的。”
林云礼顿了一下，转头看了她几秒，眉心微微蹙起。
“可以，我教你几个简单的。”
他语气淡然，但语调不重不轻，像是完成一件顺手的小事。反正她明天就走了，帮一把也不碍事。
林雨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笑容藏得极深。
“来，我教你写——这是一、二、三。”林云礼拿出铅笔和一张白纸，在纸上写下几个工整的数字，然后把笔和纸递到她面前。
林雨学得有模有样，她故意用一种笨拙又别扭的方式握笔，写得歪歪扭扭，看得林云礼皱起了眉。
“不是那样抓。”
他最终还是伸手握住她的手，帮她纠正了笔握姿势。
那一瞬，林雨垂下眼帘，眼中悄然掠过一抹得意。
她就知道——林云礼比林安安好对付多了。只要她一直这样扮乖扮柔顺，总有机会慢慢接近林云礼，夺取他身上的气运。
只不过，她想得太美了。
教了她几个简单字后，林云礼便松开手，把纸递回去：“你自己练吧。”
说罢，他便重新低头复习课本，不再搭理她。
林雨盯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心里一阵烦躁。她咬了咬下唇，又软声唤道：“云礼哥哥……我还是不会抓笔……”
林云礼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你多练几次就会了。我妹妹学一次就学会了，这不难。”
一句话，说得毫不客气。
林雨攥紧了铅笔，指尖隐隐发白，心里恨得几乎咬碎后槽牙，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异色，只能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林云礼不再搭理她，林雨一个人握着铅笔，反复描着那几个一二三，越描越烦，字迹也越来越歪。她抿着嘴，眼角余光看着云礼认真翻书的模样，心里闷得慌。
她知道自己留不了多久，今天晚上也许就是她在这家的最后一晚。
可她不甘心。
她站起身，把纸叠好，装进口袋里，装出一副我很听话的模样，说了声：“我进去歇会儿”，就往屋里走去。
可她没回自己那临时的房间，而是小心翼翼绕到灶房外头。
灶房门虚掩着，屋里亮着灯，能听见锅铲与碗碟的碰撞声，还有李娟和林志明的交谈。
林雨屏住呼吸，蹲在门边，靠得很近。
“她明天一早走，咱们不用送到村口，送到公社就行了。”李娟一边洗碗一边说。
“嗯。”林志明应了一声，“等送她回去后，我抽空把剩下的事处理完，我们就出发前往京城。”
灶台一顿，李娟语气低了些：“你上回说乖宝会下棋了？”
“是啊。”林志明的语气柔软下来，嘴角像是带着笑意，“她每天都和苏老爷子下棋，棋艺都快超过我了。”
“在那边能吃好睡好就行。”李娟顿了顿，语气也跟着轻下来，“等这次过去京城，我要给她做新棉衣，颜色挑点亮的……”
林雨猛地瞪大眼，脸色煞白。
京、京城？
原来林安安不是在朋友家玩——是被送去京城了？！
这可不是朋友家那么简单。
还有那什么苏老爷子，一听就不是普通人物！
而且，京城——那是她从没摸过的地方，是另一种命，是她从小做梦都想拥有的生活！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眼前仿佛浮现出安安穿着新棉袄、吃着肉包子、被人围着宠的模样。
她的指甲死死抠进掌心，几乎要咬碎牙根。
林安安凭什么？
凭什么她一出生就能走那条路，而她却只能被推来赶去、像包袱一样被人踢来踢去？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回去！
她得想个办法——无论如何，都要赖上林志明！
林雨紧紧攥着拳头，咬着唇转身回了房间，眼神阴沉又倔强。
第二天一早，天色仍昏暗，院子里连鸡都没叫，林志明就带着林雨出门了。
林雨裹着李娟借她的旧棉袄，袖口磨得发白，风一吹就钻进脖子里冷飕飕的。她缩着脖子，小声道：“大伯……我真的不想回去。妈会骂我，说我白吃白喝，现在连你都不要我了……”
林志明脚步一顿，转头看她一眼，眼神不冷不热：“你是林家的亲孙女，不是我孩子。”
话不重，却比昨晚更硬、更绝。
林雨低着头，指尖死死攥着衣角，脸色苍白如纸。
林志明沉默片刻，像是怕她再闹什么幺蛾子，语气低沉却不容置疑地补了一句：“我把话说清楚。你别想着闹事，我不会留下你。要是你敢耍花样，我有的是办法把你原封不动送回上林大队。”
林雨猛地抬头，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知道了。”
可她心里却冷笑一声。
回到公社时，已将近中午，太阳正高，地面晒得有些发烫。
林志明从褡裢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钞票，又递过一包干粮，塞到林雨手里：“这段路你自己走回去吧。”
林雨怔了一下，声音发紧：“大伯……”
林志明看她一眼，眼神漠然：“我早就跟林家断干净了，别再乱认亲戚。”
话音落下，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干脆利落，毫无留恋。
林雨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路尽头，指尖紧紧攥着干粮袋，指节泛白。
她咬紧牙关，低头快步朝上林大队走去。
她前脚刚走不远，后脚就有两道身影从墙根阴影中闪出来。
“刚才那人，是不是林志明？”其中一个破旧衣服的男人眯着眼望远处，脸上带着几分狠色。
另一个年纪稍长些，猛地一拍大腿：“可不就是他！快，追上去——别让他跑了！”
话音一落，两人立刻朝林志明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脚步带着几分急促和隐秘的火气。
林志明很快察觉到有人在跟着自己。他没有回头，也没停步，只是脚步微顿，心里冷静地权衡了几秒。
他不想惹事，于是故意绕了几条偏僻小巷，又兜了个远圈子，才慢慢折返回公社车站。
站台上人不多，他低头快步走向售票口，迅速买了张最近一班车的票，几乎不带停留地钻进了候车区。
上车前，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那两人也追到了车站，却被售票口挡了下来——
“没票不能上车，别在这堵着！”
售票员声音不耐，那两人嘴里骂骂咧咧，却拿不出一分钱，只能干瞪眼，看着林志明坐上的那辆车缓缓驶离站台。
车窗外，林志明终于看清了两人的面孔。
他眯了眯眼，眼神沉了下去。
——是他那早就断了来往的岳父，和那个不做所谓的大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