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林志明将林云礼哄去睡觉后，回到屋里时，李娟正在一针一线地缝补着孩子的衣服。
林志明走过去坐下，看着她熟练的手法，一时间心里酸涩交杂：“阿娟……”
“我没怪你。”李娟语气温和，“我知道你也不容易，突然冒出个爹娘，还有这么一大家子事等着你处理。”
顿了下，李娟忽然抬头看向他，“你想认回去吗？”
这话一出口，屋里安静下来。
林志明望着窗外一角泛白的月光，过了很久，才轻轻点头。
“我心里不怪他们。”他说，“可我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喊出爸妈两个字。总要慢慢来。”
李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对了。”林志明想起什么，“苏家说了，京城那边的有单位愿意接收我，还帮我安排了职务。云礼的学籍也可以跟着转。”
李娟手指一紧，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不安：“那你想过去？”
“我想。”林志明语气里透出一丝少见的坚定，“不仅是为了安安，也是为了咱们一家人能过上更踏实的日子。”
李娟低头沉思，指尖轻轻拨着衣角的线头。她不是没想过换地方生活，京城不光生活条件好，孩子们若在那边长大，将来的路也许能走得更宽更顺。
“京城那边的确条件好。”她缓缓道，“安安在那边，你、我，还有云礼……一家人应该在一起。”
顿了顿，她皱起眉：“只是我这边的工作才刚上手不到半个月，还得提前找人接手交接。单位的事，也得好好开口谈。”
林志明轻轻握住她的手：“不急，先把你的事处理妥当，我也趁这段时间把房子里的东西收拾一收，等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再一起过去。”
李娟看了他一眼，眼底透着一丝担忧：“你真打算过去苏家？”
林志明沉默了片刻，最终轻声应道：“是的，我想清楚了。”
李娟点点头，半是感慨半是释然：“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跟你一起。”
这话说得平静，却像是一锤定音。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多了几分默契与踏实。
第二天一早，林志明便开始着手处理四合院的事情。
这房子才租下不久，虽然一家人准备搬去京城生活，但他心里还是留了个后手。毕竟谁也不敢保证京城那边是否真的适合，若哪日真不顺利，至少还有合县这处落脚之地。
深思熟虑后，林志明决定继续租着。房租不高，院子也干净安稳，留下来也算是为将来保留一条退路。
而李娟那边的工作，也不能立马辞掉。
她刚刚转正不到半个月，若不做满一个月，连这第一个月的工资都可能打水漂。正巧听说有个新来的年轻人能接替她的位置，这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不过，组长却有些不舍。得知李娟要离职的消息后，特地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组长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安安那孩子呢？”
李娟一愣，随即笑着答道：“在家里跟着她爸呢。”
“有空多带她来厂里玩。”组长说着，从抽屉里摸出一罐玻璃瓶装的水果糖，推过来，“这个给她，那孩子爱吃这个。”
李娟连忙推辞，却拗不过组长的热情，只能笑着接下。
“本来我还想着，再过几个月就把你的职位升一升。”组长压低声音，笑容里带着几分神秘，“现在你要走，真是可惜了。”
李娟疑惑。
组长笑了笑：“我要去养一养这身体。”
“你是说……你有了？”李娟察觉到她话中有意，忍不住问了一句。
组长咧嘴一笑：“嗯，前几天不太舒服，去医务室一查，说是有喜了。”
说到这里，她眼中泛着掩不住的喜意：“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戏了，谁知道还能来这么一个惊喜。家里人都高兴坏了，我自己也盼着能生个像安安那样的乖女儿。”
听着组长的喜悦，李娟也由衷替她高兴，心中却忍不住浮现出闺女那张软乎乎的小脸。
“这糖，你一定要交给安安。”组长又把那罐水果糖往李娟怀里推了推，语气一如既往地认真。
她总觉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喜事，多少跟那孩子有点说不清的缘分。
李娟笑着道谢，将糖收进布包里，特意避开工友们的视线，免得被人看见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谁知刚一下班回到四合院门口，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蹲在门边。
林雨。
女孩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的，脚上的布鞋也破了个洞，神色疲惫又警惕，看模样像是连日奔波，吃了不少苦。
李娟眉头紧皱，差点转身就走——可抬眼一看，四下无人，院门前连个大人影都没有。
她叹了一口气，还是走了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雨一抬头，眼眶顿时红了，小手紧张地扯着破旧衣角：“大伯娘……我、我是自己来的……”
这时李娟才想起，林雨已经快六岁了。
六岁的孩子，在上林大队早就能独自干农活，烧火煮饭也不是难事。
“唉，先进去吧。”李娟语气淡淡，没什么热情，却也没再赶人。她绕过林雨，推开院门，率先走进屋。
林雨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进屋后，眼睛一刻也没闲着，四处打量着院里的摆设与格局。
比起她记忆中的林家，这四合院宽敞明亮，家具整洁齐全，连厨房的灶台都擦得一尘不染。
——这里，实在太好了。
她眼底泛起一丝贪婪。
屋内没人，林志明和林云礼都不在。
李娟倒了杯温水，又从厨房拿了个煮鸡蛋递给林雨：“先吃点东西吧。”
等林雨狼吞虎咽地吃了半个鸡蛋，李娟才拉了条凳子坐下来，语气平静地问：
“说吧，你来找我们，到底有什么事？”
林雨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李娟一眼，嗫嚅着唇角：“我、我可以留下来住几天吗？”
李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不带任何情绪：“你家里人呢？你妈知道你跑出来了？”
他们当初搬离上林大队时，就听说林家两老和林老二都进去了，还剩下林老三。
而且，他们没告诉任何人，他们搬到了合县这里，林雨能找到来这个地方，估计也吃了不少苦头。
但这不代表李娟就会心软。
林雨咬着下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我妈让我过来的。”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爷爷奶奶、还有我爸都被抓走了，说是要关很久……我妈实在没办法了，就让我来求大伯。”
李娟闻言，冷笑了一声：“你妈倒是会打算盘。”
她轻轻抬眼，目光毫不掩饰地直视着林雨：“你心里也明白，林志明早就不是你们林家的人了。你们林家过去怎么对他的，他不说，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林雨抿紧唇，眼圈微红，但没有再替刘晓芬多辩解一句。
李娟看着她那副样子，语气微缓了些：“林雨，我知道你才六岁，很多事不该由你来承担。但你要明白，我们现在不是亲戚，也不是你们的靠山。”
她顿了顿，又道：“今晚你先住下，饭我会给你吃，床也给你铺，但之后去哪，得你妈来接人。你要是想留下——别开口跟我要什么收留二字，我没那个义务。”
林雨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没过多久，林志明和林云礼一前一后回来了。刚进院门，便看到院角坐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
父子俩脚步一顿，神情几乎如出一辙的错愕。
“林雨？”林云礼下意识叫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解。
林志明皱了皱眉，李娟立即走过去，拉着他到一旁，小声将情况简单交代了一遍。
林志明听完，眉头更紧，沉声道：“这事我来处理。”
说罢，他转身走到林雨面前，在她对面蹲下，语气不带一丝温情：“你爸爸的事，我插不了手。”
林雨猛地抬起头，一双眼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发涩：“大伯……”
“我已经从部队退役，也不是干部，这种事不是你想我帮，我就能帮得上的。”林志明神情严肃，语气也带着几分决绝，“你该做的，是回去上林大队，好好过你的日子。”
林雨听得脸色骤白，嘴唇一抖，眼泪滑落下来，她咬着牙，声音哽咽：“我不想回去……我真的不想……”
她垂着头，指甲狠狠掐进手心，声音颤抖中透出一丝不甘：“我会活不下去的。”
刘晓芬根本不把她当人看，现在连老二和爷爷奶奶都进去了，林大宝是个废物，林小宝又是个傻子，她要是回去，就是被他们卖的命。
林雨眼中闪过一抹狠意。
明明之前她过得很好的，现在却全变了。
明明她努力了那么多，甚至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把所有属于林家人的运气都夺走了，可现在一切却都崩了。
她不甘心。
林雨死死攥紧衣角，眼底满是不甘和愤怒。
她低声说：“大伯，我不求别的，我只想留下来，哪怕做点家务、洗衣做饭都可以……我不想回去。”
林志明一直看着她的神色变化，从惶恐、哀求，到那一瞬的狠厉，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