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合县后，林志明将在公社遇见岳父和大舅子的事，告诉了李娟。
那天恰好是休假日，李娟难得没去上班，正低头在厨房切菜。
听完林志明的话，她脸色倏地一沉，菜刀啪地一声砍在砧板上，声音清脆而重。
“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敢找上门来？！”
她和林志明结婚那年，就已经跟李家断了干系——不，准确说，是李家把她卖给了林志明。
当时李家本想把她嫁给一个糟老头，换几袋粮票，是林志明出面、出钱拦下了这桩交易。
她和林志明也算是看对了眼，为了娶她，他也付出了不少。
“估计是那笔钱早花完了。”林志明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声音低沉，“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们搬来合县，但迟早会打听到消息。真让他们缠上，我们想走都走不了。”
李娟一边洗菜，一边冷笑：“也可能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出事了。”
说到这个，她眉头一拧，眼中满是厌烦。
“你别想着去帮。”林志明看着她的侧脸，语气郑重，“你也知道他以前干过的事，指不定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李娟冷哼一声：“放心，我不傻。我那几个兄弟，没一个能成事的，全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那就好。”林志明点点头，“我们尽快把合县这边的事情安排好，然后动身去京城。”
两人计划得井井有条，却没料到，另一边的林雨，已经在酝酿新的风暴。
林雨刚踏进家中的院门，就被刘晓芬拦住了。
“你找到林志明了没有？”她一把揪住林雨的胳膊，眼中压不住地发亮。
“找到了。”林雨点了点头：“大伯他们搬去合县了。”
“好你个林志明！”刘晓芬气得跳脚，“把这个烂摊子一丢，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真是有良心啊！”
她抓住林雨，逼问：“你是不是知道他住在哪儿？”
“我知道……”林雨皱了皱小脸，低声哼道，“妈，你弄疼我了……”
刘晓芬这才松了手，但语气依旧急切：“你还听到什么没有？”
林雨想了想，脑海里闪过京城二字。她本不想说，但又一想——既然他们不肯带她走，她也不让他们过得顺利！
“我偷听到大伯说，他们要去京城。”她低声说道，“林安安……已经在京城了。”
话音一落，刘晓芬瞳孔一缩，脸色骤变。
就算她是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也知道京城意味着什么。
那是跳出泥沼、改变命运的地方。
那个小傻子，居然已经进了京城！
刘晓芬狠狠咬牙，脸上肌肉一阵抽动，眼神阴冷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林志明，你们倒是藏得深！”
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一家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跑了！
凭什么？
凭什么林志明能脱离林家，在合县安家立业，孩子还能进京读书？而她和林家其他几人，就得困在这破地方，一辈子啃咸菜喝稀粥，看人脸色过日子？
她不甘心！
“妈，大伯这一走……可能就不打算回来了。”林雨在旁边轻声补了一句。
刘晓芬听了这话，脸色更阴了几分。
是啊——真要让他们跑了，将来可就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了！
“不能让他们跑得这么干净。”她咬牙道，猛地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狼。
“我得想办法去一趟合县……得把人拦住，最起码把他们的地址问出来！”
“要是实在拦不住——那也得在公社门口闹一闹。你大伯娘在厂里上班，真闹起来，她也讨不了好。”
“妈，我可以帮你。”林雨小声道，眼神却闪着光。
她看准了刘晓芬想要的，也清楚自己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自己重新值钱起来。
“我知道大伯住哪个片区，也记得路，您要真想去，我能带您去找。”
刘晓芬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露出兴奋：“你记得？！”
“记得。”林雨点点头，脸上是一副天真听话的样子，“大伯娘说话我都记住了。还有林安安……她是被送到京城的，住在一个姓苏的男人家里。”
“姓苏……”刘晓芬眼珠一转，心里已经打起了算盘。
她坐下来，摸出藏在炕洞里的烟叶，慢悠悠地卷了一根，叼在嘴角，点上火深吸一口。
“行，这事我来想办法。”
她眼中寒光一闪，像是要将那口气，一口一口地吞回去。
但家里这摊破事，她也不能说走就走——还得先把底下的几个孩子安顿好、粮食领完，队里那点工分也不能白白落下。
几天后，天刚擦亮，就有人找上了门。
紧闭的木门被敲得砰砰直响，声音又急又重，像是要把门板敲裂。
屋里正忙活着的刘晓芬皱着眉头快步走出来，嘴里不耐烦地嚷道：“谁啊？一大早砸什么门，老娘忙得很——”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
站在门口的，是两个陌生却隐约熟悉的男人——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头，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形粗壮，脸色阴沉。
刘晓芬愣了愣，总觉得在哪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你们谁啊？”她警惕地问。
那中年男人冷哼一声：“这就是林家吧？林志明那家伙呢？岳父和大舅子亲自上门，他倒好，连个招呼都不打？”
听到这句话，刘晓芬心头一震。
她瞬间明白过来——这不就是李娟那破烂娘家的人？
李家那些糟心事她早有耳闻，李娟年轻时差点被家里卖给老鳏夫的事，在村里也不是秘密。她嫁给林志明，还是林志明硬扛着花了大价钱，才算把人赎出来的。
现在人家找上门了？
刘晓芬眼睛微微一亮。
她正发愁一个人搞不定林志明那一家，李家人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刘晓芬眼神微转，脸上的不耐烦立刻变成了惊讶与热情。
“哎哟，原来是李家的亲人啊，快快快，快进屋！”她扯着嗓子喊，“林雨，快倒水，你大伯娘家那边来人了！”
李家父子进了屋，一屁股坐下，老头子气喘吁吁，一脸横肉地道：“跑了一天，腿都快走断了。你们说这林志明是什么意思？躲到合县连话都不打一声？”
中年男人更是火气冲天：“我们李家养个闺女是给他当祖宗供的？他现在倒好，人一撂，孩子带走，干净利落，像我们李家人是狗一样！”
刘晓芬倒了两碗热水递过去，一边赔着笑一边冷哼：“还不是他老婆李娟挑的唆？这女人看着安静，骨子里精得很。我那天听我小闺女说，他们打算搬家去京城了。”
“京城？！”李家父子几乎同时坐直了身子。
“嗯。”刘晓芬见时机成熟，压低了声音，“听说那林安安已经被送过去了，这要是一家子真进了城，以后还不翻天？”
李家中年男人脸色一沉，嘴里骂骂咧咧：“京城？他们也配？！老子拼了命，也不能让他们一家子就这么飞上枝头！”
“说得对！”刘晓芬重重一拍桌子，“我也不服！不如我们联手，一起去合县，先把人找出来，问个清楚——她李娟是怎么脱了李家门的！他林志明又凭什么说断就断！”
李家父子对视一眼，似乎都有些意动。
老头子抖着手抿了口水：“可我们也不晓得他们具体在哪啊？这合县可不小。”
刘晓芬冷笑：“我闺女认得路。那天林志明就是亲手把她送回来的，她记得清清楚楚。”
屋外，林雨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听着屋里的一切。
她嘴角缓缓翘起，眼神冷静又明亮。
她知道，一切都按着她预设的方向在推进。
只要她能再争取一步——再近一点——总有一天，她会站在林安安的位置上，而不是看着那傻丫头风风光光进京城。
屋里，刘晓芬早就喜得合不拢嘴，李家这俩人来意是什么她压根不在乎，反正只要能给林志明添堵，就是她眼里的好人！
想摆脱他们林家？
那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她立刻张罗着烧水做饭，还翻出家里腌了几年的咸肉切了几片：“来来来，几位大老远跑一趟，咱这农村虽然穷，热情不能少。”
“明儿咱们一早出发，去合县找人。李家出人，我林家出线索，不信抓不住那俩狗男女！”
李家父子听了也点头称是，一边咒骂林志明，一边商量着要怎样给林志明添堵。
几天后，天还未亮，刘晓芬就起了床。
锅里煮着窝头干粮，她一边烧火一边扯着嗓子喊：“林雨，快点收拾好，咱们待会儿就得出发了！”
他们得摸黑赶去公社，再搭上头班车去合县，这一来一回，可得折腾一天。
想到今天要办的是大事，刘晓芬咬了咬牙，从衣柜最底下掏出那张皱巴巴的五块钱，心疼得嘴角直抽抽。
出门前，她还不忘叮嘱林大宝：“你今天在家看好你弟弟，饭我都煮好了，别惹事！”
安顿完家里，她拎起干粮袋，带着林雨匆匆踏出家门，脚步带着风。
她和李家人约好了在公社碰头。
李家那边是隔壁大队的，路远，他们肯定要比她出门得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