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娴腼腆一笑,装作没有看到他方才的异常,顺手端走了她之前放的麦饼。
她走到院中,掰下一块带有啄痕的麦饼,高高地举起手,那只黄莺探头探脑地飞过来,叼走麦饼的同时扔下来一条绿色的毛毛虫。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吃虫子。”张静娴一脸无奈地把毛毛虫从身上抖掉,继续做木头轮子。
因为前世做过了一次,她的动作很快,咔咔几下就弄出了雏形。
接着,她耐心地用铁片打磨,再将麻绳缠绕在上面固定好,一个新奇却十分简陋的辇车便出现在两个人的眼中。
张静娴额头和鼻尖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原本需要一天功夫的活计她着急完成,自是有暗含的小心思。
伤及双腿无法走动,无论对谢蕴,还是对之后照顾他的人,都是一桩大麻烦。
有了这个辇车,起码能解决一些问题,乡老不会犹犹豫豫将他接回家中,也当张静娴对他的最后一次善心。
她将辇车推进屋中,故作不觉他专注而深沉的凝视,小声问他要不要试一试,“郎君,我的手艺有些粗糙,您之后可以请城中的木匠重新做一个。”
她和谢蕴说武阳县城中有一个姓公输的木匠,据传其是公输般的传人,木工手艺精湛。
谢蕴嗯了一声,看着推到床榻边的辇车,手指用力到几近扣到血肉之中。
透过竹窗,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几块木头和几根麻绳做成的东西,简单纯粹,不会有背叛和算计。
但是,他可以撑起上半身,却没有足够的力气将两条伤腿一并移到辇车上,只是略一动,钻心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将他弄得极其狼狈。
这一刻,不大的木屋中只能听到谢蕴粗重的喘息声,什么从容,优雅全部被他心头的暴躁碾成灰烬。
张静娴没有说话。
她安静地听着他喘息,看他一次次尝试,鲜红的血液从她包好的麻布下流出来,谢蕴仍不放弃。
他的腿伤是从山上摔落而致,受了这么重的伤,平常人或许早已丧命,但他是谢家子谢蕴,不仅活了下来,而且维持住了他的骄傲。
他,谢蕴,无论如何不会变成一个废人!
张静娴又旁观了一会儿,在他险些从榻上跌落时,终于深吸一口气,上前用手臂抱住了他的腰腹。
因为自幼跟随舅父练习弓箭,张静娴的体型虽纤瘦,但两臂的力气不小,在她的帮助下,谢蕴成功地坐在了辇车上。
但惯性使然,她卸力的同时,整个身体不可避免地撞进他的胸膛。
隔着一层轻薄的衣衫,谢蕴下意识蹙眉,伸手揽住她的腰,柔软与坚硬,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毫无缝隙的接触让两个人皆是一僵。
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张静娴,她在发觉自己的手不小心碰到何处时,凉意直冲心头,匆忙往后退开。
然而就在她身体往后的那一刻,一只手冷不丁地拽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使她动弹不得。
“娘子小心,莫要摔倒了。”
谢蕴面上笑吟吟地叮嘱她小心,手指却陡然加重力道,在张静娴的腕上留下了清晰的指印后才轻描淡写地松开。
她又生出一种错觉,只要他想,可以折断她的手腕。
即便,自己方才是在帮他。
“郎君,您试一试用手推动木轮,不必腿也能去到别的地方。”张静娴忍下头皮发麻的感觉,轻声和他介绍自己家中的布局,“厨房中有一半是沐浴换洗的净室,更衣的地点则在后院的左边。”
谢蕴同样没有回应她。
房中静了一瞬,落针可闻。
张静娴屏紧呼吸,与他的双眸对上,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阴冷的寒光稍纵即逝。
温和的假面在她道出他的难堪时,总算碎裂了一部分。
好在,前院忽然传来了呼唤张静娴的声音。
是隔壁的邻人秦婶儿。
“阿娴,牛车进村,你刘伯把城里的大夫带回来了。”
秦婶儿思及贵人在房中,敲了两下院门,张静娴放松自己的身体,走过去将院门打开,对着秦婶儿笑笑,“这次太麻烦您和二伯。”
“不麻烦不麻烦,你刘伯还能借光坐牛车去一趟县城。以前,非得磨破一双草鞋才能走到城门。”秦婶儿语气带着羡慕,她这一生也只刚成婚那天坐过牛车。
西山村的牛只有三头,乡老家一头,郑家一头,剩下那头是村里二十多户人家共有,农忙时好歹帮些忙犁地。
再用牛拉车,整个村子只有乡老发话可以。
“对了,阿娴,贵人醒了吗?”
“嗯,已经醒了。”
张静娴一边回答秦婶儿的话,一边往山下村口的方向看去,她站在院门的位置不动,秦婶儿也不好说进屋一观。
等到乡老和刘二伯以及一个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逐渐显露身影,时间过去了大概两刻钟。
“这是武阳城中的孟大夫,这是我村中的张氏女娘。”
乡老看到张静娴,同她和孟大夫互相介绍,尽管心中有不满,但面上尚过得去。
“张娘子,伤者可还活着?”孟大夫一眼瞥见了面前女子衣袖处沾着的血迹,神色郑重。
他担忧一个日夜过去,伤者已经重伤不愈去世。
“他…活着,应该在屋中。”
张静娴话音未落,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她的身后出现。
她回首而望,只见谢蕴坐在辇车上缓慢地朝他们行来,深色的衣袍将他的伤腿盖住,他目光扫过,锁定须发皆白的老者。
“想必这位就是阿娴口中的乡老。”
一声阿娴柔声唤出,在风姿绰约的青年郎君含笑望着张静娴的时候,更加引人遐思。
“贵人,小老儿确实是西山村的乡老,旁边这位是我派人去城中为您看伤的孟大夫。”
刘家五叔爷失神片刻,更加确认谢蕴是贵人,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
谢蕴微笑受之,转而也向他躬身颔首,姿态优美至极。
“多谢您费心请来大夫。”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放下了一颗心。
乡老认出他的确是一位贵族郎君,孟大夫和刘二伯秦婶儿等人觉得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张静娴则是准备撒开手。
“叔爷,二伯,秦婶儿,舅父让我去田中看看,稍后你们和贵人离开将房门和院门合上便好。”
她刻意避开谢蕴的视线,对乡老说自己是未婚女娘,身为男子的贵人不便留在她的家中。
乡老点头,表示会将贵人请到他家养伤。
原本可能费些功夫,但贵人能够自己推着辇车走动,乡老觉得照顾一个伤者根本不碍什么事。
反而好处多多。
张静娴成功达到自己的目的,开心地弯起唇瓣,她不顾始终停留在自己背后的目光,从宝库找到防身的弓箭,走向草木茂密的林间小道。
现在是午后,有了树木的遮挡,阳光落入山中,寂静而清凉。
她循着久远的记忆,走了一段路,找到了自己埋下了几日的草笼。
总共三个草笼,一个被不知什么动物咬断,一个空空如也,看到最后一个,张静娴高高兴兴地过去,抓住一只还未咽气的山鸡。
身小羽长,这种山鸡用来熬汤,味道不仅鲜美,还补身体。
将山鸡用藤条绑的严严实实,她想起舅父的话去了分给自己的那块田,果然不出意料,可怜巴巴的几株豆苗已经被野草完全挡住,不仔细扒拉都看不出来。
张静娴比划了一下野草的高度,果断放弃拔草,专心抓起田鼠和兔子。
田鼠是最好抓的,她找到几个洞口,用藤条堵住,然后往里熏烟,不多时,五六只田鼠就慌慌张张地逃出来,踩入陷阱。
有只田鼠牙尖,咬断了藤条,但幸运也并未眷顾它。逃跑中,它被凶狠的玄猫一爪按住脖子,成了盘中餐。
玄猫美美地吃了一顿田鼠肉,舔了舔爪子,发现人类朋友干净利落地将田鼠绑成了一串,它跑过去张静娴的跟前,冲她喵喵叫。
张静娴将田鼠串放在它的面前,玄猫高兴极了,叫来了自己的好朋友,一只漂亮的红狐。
红狐的体型比玄猫大上一圈,可惜胆子小上一半不止,它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往张静娴脸上看,知道不远处的人类是熟悉的那个,放心地吃了起来。
填饱了肚子,一猫一狐便带它们的人类朋友去了一个地方。
那里生长着一棵果树,紫色的果子已经成熟,许多鸟儿过来吃,但玄猫和红狐不喜欢。
张静娴走到地方发现,是一棵野生的李子树,她摘了许多用自己的衣服包起来,在周围采了些菌子,满载而归。
回程的途中,她又捡了十几颗野鸡蛋,心情简直飞到天上去。
菌子和山鸡熬汤,野鸡蛋和麦饼放在陶瓮中油煎最是美味。
真幸福啊,只要远离他,她会一直过着祥和的日子。
红狐走到一半消失在了山林里面,张静娴和胆子大的玄猫一直回到扎着篱笆的小院。
她满怀期待地推开自家的院门,冲在最前方的玄猫骤然停下了脚步,尾巴的毛发炸开。
吓死猫了,之前的那个雄性人类怎么就躲在院门后面!
“阿娴,你回来了。”
他笑着说,目光瘆人。
么么哒~对阿娴而言,男主简直是阴魂不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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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