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张双虎听了外甥女的解释,皱在一起的眉头并未松开。
他不在乎什么贵人不贵人,只是她一个未婚女娘住在家中,多出一个成年的男子,难免招人说道。
“舅父,乡老昨日已经让人去城中请大夫,贵人未曾伤及性命,便不会在我这处久留。”张静娴看着为自己着想的舅父,眼睛清澈,藏着许久未见的想念。
之前舅父也这般和她说过,只是她心软,用别的理由说服了他。
现在重新经历一次,她会乖乖地听话,继续过自己一个人安静平淡的生活。
张双虎听到这里,总算放心,阿娴良善,见到人伤重当然不能见死不救。
他问道,“贵人的腿可是受了伤?”
“嗯,伤到了筋骨,暂时无法走动。”
张静娴对谢蕴受的伤再清楚不过,前世是她绞尽脑汁一点一点让他的双腿恢复如初,其中耗费的心力无法衡量。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傻乎乎地凑上前。
他是尊贵的谢家子,天下闻名的长陵侯,又有一个身为丞相的亲叔父,只要保住性命,日后等他的亲信找到他,自有数不尽的名医圣手为他治疗双腿。
“我留下等着乡老和大夫,这几日下雨,你去田里看过了没有?”张双虎也是一个心善的人,否则当初不会在得知前妹夫再娶时,当机立断将小小的外甥女夺了回来。
事实证明,他做的决定很对。
十几年来,东山村的杨家对阿娴不闻不问,唯有里正按照规定授田时,他们一家冒了出来,要占走阿娴的二十亩田。
张双虎当然不让,领人狠狠地恐吓了前妹夫,又将外甥女的姓氏改作张,一场争端才作罢。
不过也因为杨家人闹了一次,里正将无人肯要的二十亩田分给了阿娴。
一想到这里,张双虎就生气,这二十亩田只有一半在山下,另一半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
面对舅父的追问,张静娴心虚地垂下了头,比起种田她更喜欢打猎。
山下的田地她离得近还算照顾过几次,但山中的那一块因为疏于打理都长了茂盛的野草,兔子洞和田鼠洞数不胜数。
她索性反其道而行之,洒下一把豆子后便不再过问,而是时不时去抓兔子,掏田鼠。兔子留下自己吃,田鼠大半喂给了玄猫和山中的一只红狐。
“你呀,若是还不想成婚,今年秋时的一斛粟麦得早些备好。”
“舅父,我知道了。已经和村人说好,他们和前两年一般,换给我粟麦。”
舅甥二人的交谈断断续续地传入谢蕴的耳中,他微微眯眼,明白了为何这农女的舅父会有方才的一问。
女十七不婚要交罚粮,她已经交了两年,如今已有十九岁。
亲人着急在情理之中。
谢蕴对此反应平常,他今年二十有四,仍未婚配。十九岁未曾嫁人在他看来自然算不得什么,不过却是可以从中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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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双虎再度走入屋中,对谢蕴的态度友善了许多,并为之前自己的失礼道了歉。
谢蕴朝着他礼貌地微笑,说自己一点都不介意,“您是娘子的长辈,惦念她之心为人动容。”
因为他这句话,张双虎脸色和缓,他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凡是士族,贵族,每一个都盛气凌人,恨不得把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视作脚底的污泥。
不管如何,这位贵人的姿态让人颇有好感。
他正欲询问谢蕴有无需要他帮助之处,屋外传来了唤他阿父的声音,很是着急。
张双虎听出是次子在大声喊他,快步往外走。
“阿父,阿母让你快些归家。”张入林气喘吁吁地进去篱笆围成的小院,看到父亲和从厨房走出的大姐姐,他面带羞愧,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张静娴顿时明了,定是舅母知晓了舅父的动向,差表弟唤舅父归家。
她故作轻松地摆摆手,让舅父不要担心她,转身又回了厨房。
垂头望见陶瓮中炖煮的干兔肉,她的眼睛黯淡下来。
不知道得等到何时,舅母才能原谅她。
张静娴不愿意违背本心与视作亲兄长的表兄成婚,哪怕舅母跪下来一遍一遍地乞求她。
舅母因此怨恨她,赶她离开家门,也不许舅父他们和她来往,张静娴虽然坦然地接受,但心中不是不难过。
兔肉汤炖好,她意兴阑珊地就着蒸软的麦饼吃下朝食,然后才端着加有兔肉的米粥和麦饼放到谢蕴的面前。
“贵人,这是朝食,粗陋一些,望您不要嫌弃。”
她说完话后,不等谢蕴回答便默默地离开,去了院中。
谢蕴慢条斯理地喝着肉粥,另外两张粗粝的麦饼他碰也不碰,好在肉粥的味道和份量都还可以,他身体的感觉好了几分。
从房间的窗户向院中看去,他的黑眸定定地盯着女子的身影。
张静娴在给后院种的菜浇水,豆苗旁边长着的野草也一根根拔掉,不一会儿她的脸就被日光晒的通红。
太阳再升高几分,她到自己的宝库找好工具,抱着去了有树荫遮挡的前院。
谢蕴的目光从一扇竹窗移向另外一扇,他看着那个农女拿一根树枝在地面比划,然后又忙碌着抱来木头和麻绳,不知要做什么。
但慢慢地,他看出了些门道,她似乎在试着做一方高而窄的小榻。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谢蕴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猜测,不是小榻,而是只能容纳一个人的步辇。
他忽然看懂了她的用意,随之冷嗤了一声。
这个农女忙活一个上午竟然是为了将他抬出自己的家中。
谢蕴的脸色阴沉,一只黄莺悄无声息地飞进来,趁他不注意,啄了一口变得干硬的麦饼。
他眼眸低垂,在黄莺大胆啄第二口的时候手指捏住了它的翅膀。
黄莺受惊,尖声啼叫。
谢蕴眼角余光发现那农女起身往房中,不慌不忙地松开了手指,娇小又美丽的黄莺逃出生天,急急忙忙飞回了在桃树上的鸟巢。
不过,它为了报复,在人类的手背啄了一口。
张静娴看到了黄莺匆忙飞出去的瞬间,微有迷茫地进屋,便听到谢蕴含笑同她说道,“方才那是娘子养的鸟吗?叫声悦耳动听,但啄人,凶了一些。”
他伸出手背,一道微红的印子赫然在目。
……
张静娴沉默,黄莺性情温和,从未啄过人,但他手背的痕迹确实像是黄莺啄的,她只好“诚惶诚恐”地拿来了自制的药粉。
“贵人如果觉得疼,可以在上面洒一些。”
“我受娘子的救命之恩,贵人当不得。日后,娘子可以唤我郎君,或者七郎。”
谢蕴接过她手中用葫芦装着的药粉,随意嗅了一下,温声说道。
“好,郎君。”
张静娴当然不会唤他七郎,听起来太过于亲密。
“我看娘子在院中忙碌许久,不知在做什么。”听到她选择唤自己郎君,谢蕴脸上扬起一抹淡笑,怎么看起来都不像是在忍受疼痛。
“是……一种我自己琢磨出来的辇车,郎君您双腿受伤,无法走动。我便想,如果在辇车下安装两个可以滑动的木轮,郎君您便不必时刻待在榻上,也能到屋外看一看。”
张静娴顿了顿,如实回答他。
屋外又响起了鸟雀的啼叫,依旧婉转,动听。
闻言,谢蕴动了动指尖,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些冷漠。
“原来是这样。”
他低声呢喃,向面前这个普通至极的农女说了一声。
“劳烦。”
么么哒,阿娴很能干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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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