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停下来，顾遇乐赤着脚从浴室出来时湿发凌乱地贴在额上，他穿着酒店提供的浴衣，脸被水蒸气蒸得红扑扑的，为了防止水沾到伤口，一只手臂上乱七八糟地缠着的白色塑料袋。
许流深莫名觉得这样的顾遇乐像只落水的小猫，狼狈却可爱得惹人怜爱。
旅馆提供的沐浴露有股子浓郁廉价的玫瑰花香味，在混沌ai昧的灯光下这味道却变得莫名惑人。
陷入沉默后气氛就容易变得尴尬，许流深觉得自己耳朵的烫意存在感莫名变强，他“咳”了声，道：“那什么，你、你先去把头发吹干，我去洗澡。”
顾遇乐点点头。
站在浴室门口，许流深不知想到什么转过身，他看着顾遇乐一脸欲言又止，沉默几秒钟，他终于道：“这玻璃……是单向的，你等会儿、不要往这边看。”
说罢又觉得两个人都是男的他这么说显得特矫情。
顾遇乐却只是歪了头朝他眨眨眼，他一脸波澜不惊地问道：“那你刚刚看我了吗？”语气平静正常得就仿佛在问“你晚餐想吃什么”。
许流深睁大了眼睛，他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一般色厉内荏地丢下句“我没有！”转身进了浴室。
玻璃门发出一声钝响，顾遇乐看着那被关上的门嘴角难得弯起小小的弧度，眼里第一次有了星星点点的亮光。
水蒸气贴在玻璃上其实从外面看只能看到个朦朦胧胧的影子，顾遇乐看着那影子似乎在水池处捧了水洗脸，他一怔，眼眸悄悄弯成月亮的形状。他看了几秒后转了身来到窗边，边看着外头的夜景发呆边吹头发。
不一会儿，水声停下来，顾遇乐也吹干了头发。
许流深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他并未穿酒店的浴衣，只简简单单穿着白衬衣黑裤子，衬衫扣子系得乱七八糟，动作间衣角被牵起，薄薄的腹肌若隐若现。
他身上满是独属于少年的生气勃勃的吸引力，一举手一投足都好看得分外引人注目，但他自己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他在顾遇乐面前站定，眼神有些飘忽，他道：“我们、现在睡觉？”
顾遇乐上下打量着人默默看够了才点点头，接着便安安静静爬上了那张夸张的圆形粉床。许流深这才松了口气，飒飒踏踏走几步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躺倒在沙发上。
灯被关掉。房间里的热气熏得人昏昏欲睡。
一片浓重的黑暗里，顾遇乐的声音响起来。
“你平时很受欢迎吧。”许流深听到对方这么问道。
许流深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尖，道：“就、还好。”
他平时很多注意力都放在怎么赚钱上，根本没怎么关注过这方面。但他想到平时也有女生向他告白，他总不至于太过差劲。
“那你呢？”许流深枕着臂，弯了眉眼问道：“成绩很好又长成这样，女生缘很不错吧？”
一瞬诡异的沉默后，顾遇乐开了口：“并不是在那所学校上学，成绩就会很好。让你失望了，我万年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我同桌。”
而且，他在那里没有任何朋友。
许流深：“……”
尴尬的沉默再次蔓延，半晌，许流深艰难地开口试图表示安慰：“没关系，你、努力下，成绩总会上去的。”
顾遇乐：“哦。”
许流深：“嗯……顾遇乐，我们睡吧。明早我叫你，我们还要回市区。”
顾遇乐睁着那双完全没有睡意的眼直直盯着天花板，道：“好。”
……
第二天是个干冷明朗的晴天。
打车回到市区已经是早上。下了车许流深才惊讶地发现，顾遇乐似乎过敏了。
他没带伤的那只腕上连带着手背满是红点点，因为皮肤很白，那些红点便显得分外刺目。
新月胡同口，许流深一把扯过顾遇乐的腕，有些无语地道：“痒还是疼？”
顾遇乐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面瘫模样，他道：“痒。”
许流深看了半晌，终于“噗嗤”一笑，声音里带着些调侃：“我说，你怎么比女孩子还娇气？”
昨晚他们只住了那家旅馆，顾遇乐不是对床单浴衣过敏就是对沐浴乳过敏。他身边的男生都糙得不行，从来没见过谁住个旅馆就能起这么多红点。
现下正是走读的学生上学的时候，胡同口来来往往，穿着两个学校校服的学生经过时大部分都会刻意隐晦地掠过他们，含着恶意的窥视或单纯的好奇。
那些恶意的视线大部分集中在顾遇乐身上。
感知到那些眼神，许流深微微皱了眉，他放开顾遇乐后退一步，将羽绒服丢进对方怀里，面上露出个清清爽爽的笑，他道：“现在还很冷，以后有机会你再还我吧。那些红点子你记得去医务室看，药也记得去换，我就不陪你啦。”
“再见，我回学校啦。”说罢他朝顾遇乐摆摆手，一副生疏的模样。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背影融入一片灿烂的日光里。
顾遇乐抱着衣服看着那背影，他抿了抿唇，眉头微微皱着。等到那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他面上重新覆了冷漠和疏离，转身踏入了校门。
……
……
三天后，长松职高。
中午的时候天气依然很好，太阳光线把玻璃窗照得明明亮亮。
许流深随便吃了点东西正趴在桌上午睡，耳边便响起个幸灾乐祸的声音。
“喂，喂，老许，醒醒——”
“啧，”许流深不耐烦地掀开眼皮，面前便出现同班同学的脸，他有些不耐烦地道：“有事快说，没事快滚。”
他昨晚一整晚都在做莫名其妙的梦，今天困得不得了，现在谁打扰他睡觉谁就是他的头号敌人。
“喏，”男生笑眯眯地把一封信拍在他桌上，道：“有人给你的。快打开看看呗。人还等着你回复呢。”不知为何，男生眼里藏着些违和的兴奋。
许流深以为送信的人还在外头等，他冷冷瞪了男生一眼还是打开了信封——他妈在他幼儿园时期收到第一封“情书”时就“狠狠”教育过他，就算要拒绝别人，也要尊重别人的心意。
信封里是一封字迹清秀的信，许流深一目十行看过去，却发现信的结尾对方是约他在学校的小树林见面，小树林就在他经常翻出去的墙根下。
许流深抽抽嘴角还是伸了个懒腰起了身往外走去，那男生看他出了门眼前一亮，眼里看热闹的兴奋和幸灾乐祸再也抑制不住。
青春期的男生精力过剩最爱热闹，班里的其他男孩子见状也连忙凑过来朝他打听，那男生便兴奋地把有人向许流深告白的事情抖落了个彻底，一群人刚要跟上去，就见一个陌生的少年出现在门口。
那少年清清瘦瘦白白净净，生了副实实在在的好样貌。他穿着外校的校服，手里提着个袋子，一只手的手背上似乎有伤，贴了很多创可贴，手腕处隐隐露出绷带的痕迹。
一个男生打量了下少年的穿着，面上露出个流里流气的笑，他道：“你是隔壁学校的吧？哟，好学生啊，来我们学校干嘛呀？”
少年面上依旧淡淡的，他道：“我找许流深。”
几个男生闻言一愣，他们互相看看对方，坏心眼儿便一股脑往外冒。
他们围住少年，面上不约而同露出看好戏的坏笑，七嘴八舌跟少年搭着话：
“许流深不在，同学你和他什么关系啊？告诉我们呗，你告诉我们、我们就带你去找他。”
“嗨老许真是出息了啊，都认识隔壁校的大少爷了。”
职高的人其实都清楚，能进隔壁学校读书的人非富即贵，看着平时高高在上的群体中的一个站在自己面前，便忍不住起了调侃的心思。
……
顾遇乐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思索半晌淡淡吐出句：“朋友。”
那些男生听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哈哈哈笑出声，笑过了，他们眼里露出些狎促，道：“你想见许流深就跟我们来呗，就当请你免费看好戏啦。”
顾遇乐闻言微微皱了眉，却还是跟在了那群人身后。把情书转交给许流深的男生带着五六个看热闹的人并着顾遇乐一同往学校的小树林走去。
……
许流深站在一棵挂满枯索果实的栾树下，面前站着个长得清清秀秀的男孩子。
男孩子低着头涨红着脸，手紧张地握了握衣角，道：“学长，我喜欢你。希、希望你能和我交往。”
顾遇乐跟着那群男生来到这里躲在树后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那男孩子说这话时虽带了颤音，顾遇乐却将那些字句听得清清楚楚。
许流深看着面前的男孩子，英俊的眉眼里满是愕然——他从前确实收到过不少情书，但都来自女孩子。这是第一次有男生向他告白。
他一时之间怔在那里，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半晌，他回过神来，认认真真对男孩子道：“抱歉，我不能答应你。我不喜欢男生。”
这话本来说得无比顺其自然，只是话音刚落，他不知想起什么，面上神情空白了一瞬，随即眉目间泄出几分恼意。
男孩子闻言面上满是失望和难过，却还是浮出个笑，他道：“虽然早就猜到了，但还是谢谢学长回应我。”
说罢他体面地道了再见，转身离去。
男孩子刚走，一群男生便哄笑着涌到许流深身边，吵吵闹闹嘻嘻哈哈，大笑大叫着“许流深被男生告白的感觉怎么样啊”，见许流深真的恼了又丢了句“嗨老许隔壁学校长得跟小姑娘似的小男孩儿也找你呢！”便一哄而散。
萧索的小树林里人散了个干干净净，许流深便清清楚楚看到了站在一棵枯木下的顾遇乐。
顾遇乐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面上依旧没有任何神情。他把手里的袋子递出去，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你的羽绒服，洗干净了。”
一想到刚刚那幕有可能被顾遇乐看到，许流深便莫名觉得有些恼火和心虚，他轻“咳”了下接过袋子，道：“谢了。”
看着看着顾遇乐，许流深脑海中又像刚刚那样莫名其妙跳出些这几天他一直在做的梦的片段。
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逼人的窘迫，像被烫到一般后退一步，有些话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你亲手洗的？”
说罢他一愣，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顾遇乐静静看着对方像在躲避自己的动作，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沉默几秒，他觉得自己要回答对方的问题。自觉自己还算诚实，于是顾遇乐面无表情地道：“洗衣机。”
许流深干笑一下，他摸了摸鼻尖点点头。熟悉他的人便会知道，这是他感到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许流深觉得自己应该结束这段又乱七八糟又尴尬的对话，顾遇乐看起来这么不合群一孩子明显不适合做这个，所以只能由他来。
但他看着顾遇乐的脸，便怎么都说不出结束的话来。
他想一定都是那个梦的错——这几天，他就像中了邪一样，只要闭上眼睛睡觉，梦里就全是顾遇乐——面无表情掉眼泪的顾遇乐、发呆着的顾遇乐、手臂上划了血淋淋伤口的顾遇乐……
甚至在浴室脱下毛衣时、露出一小片腰间白皙皮肤的顾遇乐……
那一小片皮肤甚至让他……
因为这些梦，他在这几天里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许流深真的不明白，他怎么会让一个实际只认识一天都不到的人搞成现在这副狼狈模样。
一阵无言的沉默过后，顾遇乐垂了眸，道：“那天分开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故意表现得和我不熟？”
许流深被这个问句砸得一懵，回想半天才想起顾遇乐说得是哪一段。
他本来想说我们才认识一天本来就不熟，无意中瞥见顾遇乐手腕上的绷带还是轻轻叹口气说了实话：“如果我们很熟的话，你们学校的人看到会对你有意见吧。”
隔壁高中是春明很有名的重点高中，虽然不是什么国际高中，但进去就读的绝大部分孩子家世都很好。他们很多眼高于顶，看不上读职高的学生，总觉得职高生=小混混 不学无术。
许流深那时候想顾遇乐本来看起来就挺孤僻，如果再让他们学校那些孩子看到他和自己在一块儿，恐怕会更排挤他。
但许流深怎么都没想到，顾遇乐大白天穿着校服大喇喇进职高给自己送衣服。
顾遇乐点点头，嘴角勾起不明显的弧度，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接着他抬眼看向许流深，表情淡漠，清清冷冷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却划过一道星辰一般的亮光。
春明辽阔耀眼的冬季天际之下，顾遇乐用最平淡的口吻问出了那个最石破天惊的问题：“你真的不喜欢男生吗？”
许流深：“……”
……
春明一高。
某办公室。
穿着昂贵西装、长相儒雅的中年男人站在三班班主任面前，面上带着厌恶与怒气。
“事情就是这样的，顾遇乐昨天逃了一晚上课，在外面过的夜，”老师已经生过气，此时面上带着些无奈：“顾遇乐昨晚不仅逃了一晚上课，并且是在外面过的夜，你们做家长的总要管管孩子。”
顾荣皱着眉点点头，想到今天过来的目的，他强压下眼中的不喜和怒气，面上带出个客套又强势的笑，他道：“是这样，今天我到这是想接乐乐走，一晚上就可以。我们家有些事情需要他处理，明天早上我就把他送回来。”
老师闻言一怔，她皱了眉眼里再次沁出些怒意——已经高三了，顾遇乐成绩本来就不好，不能再缺课。但想到这所学校里的孩子的背景确实偶尔需要出席一些场合，她叹了口气，道：“好吧。您记得早点把他送回来就好，他现在最好不要缺课。”
顾荣闻言点点头，见事情办成了，他面上浮出个再完美虚假不过的笑。
明天早上的份，提前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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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你真的不喜欢男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