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霓虹灯火闪耀,车流喧嚣。
少年许流深却觉得,在那一瞬间,他和顾遇乐仿佛身处另一个孤寂的世界。
“滴答、滴答”
血像悠哉滑落的红色珠子沿着少年的腕一颗一颗落到地上。
半晌,许流深似是轻叹了口气,他看了眼手表又看向顾遇乐,眼神柔软,连声音都刻意放得很轻:“这样吧,我们先去附近的诊所包扎你的伤口,再打车去城南墓地。”
现在是晚上七点钟,今天晚上能不能回这边得看深夜能不能在那边打到车,顾遇乐这样的好学生能不能赶上第二天的早自习,那就要看运气——
至于他自己,已经翘掉晚自习,那早自习上不上也没什么两样,反正都是睡过去的。
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这样想着许流深干脆把车停在花店旁边锁好,他看向顾遇乐飒飒一笑,道:“走吧,前面就有个小诊所。”
顾遇乐抱着花怔怔看着许流深,他想大抵是那笑太过耀眼和好看,他才会在那瞬间像中了蛊一般卸下所有心防乖乖跟对方走,连一句‘我自己去城南就可以不必再麻烦你’都不愿说出口。
……
小诊所里是那种压抑的白光。
许流深坐在顾遇乐身边,以手撑头看着医生帮李遇乐处理伤口。
校服脱掉,毛衣袖子被撩起来。顾遇乐的手臂和他的脸一样白净净嫩生生的,看着怪招人。
只是他手肘部分那道很深的口子太过刺目,那口子看起来确实挺严重,连血肉都有点外翻。
许流深根本不明白,就翻个墙而已,这家伙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想果然在隔壁念书的都是努力学习一心上进的乖孩子,翻墙逃课属于极度不擅长业务。顾遇乐一看就是好学生的模样,也不知他在班里排第一还是第二。
也许因为等待的时间太过无聊,他再次开始大喇喇打量顾遇乐那张很让人赏心悦目的脸,只是看着看着他便皱起眉头。
医生包扎的动作其实很轻,顾遇乐的身体却紧紧绷着,他的脸近乎惨白,额上与鼻尖冒着细密的汗珠,他一句疼都没叫,下唇却都被咬得出了血。
许流深觉得自己又要忍不住生气:“喂,我就在你身边,你都疼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说了我——”至少能和你说说话分散下你的注意力。
顾遇乐抬眼看向他,用那双幽幽深深的黑眼珠。于是许流深自动吞下了后面的话。
半晌,许流深像被什么引诱一般,伸手碰了碰顾遇乐微湿的额发,他道:“别咬了,再咬下去嘴巴都要咬烂了。你就算哭出来我也不会笑你。”
顾遇乐一怔,眸子里难得泄出些诧异,连咬住下唇的牙齿都不自觉地松开了。
帮他包扎的医生看到这一幕笑笑,对顾遇乐道:“你们感情真好。马上就好了,你应该是疼痛敏感体质,所以受伤会比别人痛感更重。”
许流深下意识觉得医生的话说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对劲,直到全部包扎好,他抱着花带着顾遇乐出门,医生的声音又在声后响起:
“同学,过两天记得带你的小男朋友来换药。还有就是,冬天伤口长得慢,洗澡的时候注意点,别感染。”说罢便关上了诊所的门。
许流深听了这话睁大了眼睛差点跳起来——神特么小男朋友,他连女朋友都还没来得及交还小男朋友!
他偷偷瞄了眼顾遇乐清秀安静的侧脸,难得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声,道:“别听他瞎扯。”
顾遇乐步子一顿,他看向前路,点点头:“哦。”
许流深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这个点还不算太晚,许流深很快就拦到了计程车。
上了车顾遇乐也并未开口说话,他只是紧紧抱着那束花,整个人连带着下半张脸都缩进许流深借给他的羽绒服里。
司机其实已经开了暖气,但顾遇乐似乎很怕冷。
许流深看着他缩成一团兔子的模样心里默默吐槽这家伙明明这么怕冷,之前穿那么单薄是怎么忍下来的。
就像他不明白,这家伙明明比普通人更怕疼,受那么严重的伤后却能忍下来不吱一声。
这种性格莫名让人火大。
他刚刚知道顾遇乐失去了母亲,但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和疼爱,作为对方生命延续的孩子、不是更应该要好好生活笑着大步向前走么?
这样才对得起天上的亡者。
计程车安静地行驶着,许流深看着顾遇乐的模样到底忍不住开了口。他看着对方的侧脸,认认真真道:“顾遇乐,失去母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和你一样的人多了。”
说罢他面上浮出个笑,似是在掩饰什么,又道:“像我,我妈也生病没了。”顿了下他耸耸肩,似是毫不在意地道:“而且我连爹都没有呢,就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父不详。”
许流深觉得自己一定疯了才会对一个认识一天都不到的人说这些在他心底发了霉的糟烂故事:“我爹是个混蛋,骗我妈大了肚子后就跑了,那时候我都八个月了,我妈只能把我生下来。”
“她拼命养我,自己身体却垮了。她走的时候真的很年轻,闭上眼睛前她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要好好活着,要活到白发苍苍,替她看看她没见过的世界。”说这话时,许流深垂了眸,他的声音低低哑哑,仿佛倾注了所有的柔软。
顾遇乐这时转过头,静静看他,却看不清对方面上此时到底带了什么神情。
“所以啊,”再抬起头时,许流深面上又带了飒飒的笑意,他轻轻拍拍顾遇乐的肩,道:“我们更要照顾好自己,你明白么?”
顾遇乐怔怔地看着许流深,他眼里仿佛带了湿意,却到底没有流出眼泪。他喉头动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许流深也不逼他,他只是笑笑,忍不住伸手轻轻弹了下顾遇乐的前额。
……
城南的墓园是在很偏僻的地方,布局工工整整,但它到底是墓园,在冬季的夜幕里显得鬼气森森。
许流深跟着顾遇乐很快就找到了那块墓碑。他习惯了夜色的眼睛清清楚楚看到那墓碑上刻着“李蕴”这个名字,名字下是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有双和顾遇乐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照片里的她嫣然笑着,唇角眉梢藏着南方山水的秀丽——女人很明显来自温暖的南方。
顾遇乐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将那束山茶小心地放在女人墓碑前,接着双手合十闭起眼睛,在心里轻轻说道:“妈妈,生日快乐。你在天上还好吗?你放心,我很好。”
半晌,他睁开了眼睛,却发现他身边身姿挺拔的少年也微微低了首,闭着眼认认真真祭拜着。
顾遇乐眼神一软,他重又闭上了眼睛,心里默默道:“妈妈,他叫许流深。我新认识的、朋友。”
山茶花在夜风里微微颤动着,仿佛有谁温柔地在回应顾遇乐的心语。
……
从墓园出来后已是深夜,公交地铁都已经停运了,这里又实在太过偏僻,实在打不到车。
许流深有些头疼地抓抓头发,他看向顾遇乐:“我们先找个地方过夜吧,明天早上再回市区。”
顾遇乐点点头,许流深正要去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旅馆,却被对方拉住了衣角。
许流深:“?”
顾遇乐指了个方向,道:“那里有家旅馆,我以前来的时候碰到过。”
许流深闻言眼前一亮,他下意识抓了顾遇乐没有伤的那只手,笑道:“那走吧。”
……
顾遇乐说得没错,离开墓园再走不长的路确实有家旅馆。
只是到了地方许流深才发现,这家旅馆似乎和他想象得不大一样。
这家旅馆很小,小小的接待厅里灯光昏暗,墙壁被刷成了ai昧的粉色。
前台一看到许流深和顾遇乐就仔仔细细扫视了他们一遍,他眼里泄出些怀疑,道:“你们成年了吗?”说着他指指顾遇乐:“尤其是他,满十八了吗?身份证拿给我看一下。”
许流深一怔,他下意识觉得有些违和,但想想住旅馆确实需要身份证,便和顾遇乐一起把身份证递给对方。
前台看到身份证面上浮出个松了口气的笑,他把身份信息登记好,看看许流深,又看看顾遇乐,面上笑意更甚,他道:“刚成年就等不及了啊,小年轻谈恋爱就是青春啊。不过呢,成年了就好。”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精致的小袋子,和身份证房卡一起放在顾遇乐手上,面上浮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他道:“特别送你们的,第一次不要受伤。”
顾遇乐不解地眨眨眼:“???”
许流深:“……”
他扫了眼周围的陈设,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重。他看了眼前台便拉着顾遇乐去了房间,打开房门的一刹那,那种不妙的预感终于彻彻底底成了真。
房间里温度很足,只是墙壁被漆成更浓重ai昧的粉色,打开灯的开关后,某种暗示十足的混沌灯光洒了满屋子。再走进去,一张挺大的双人床出现在面前,粉色的床单上是巨大的俗气得不得了的心形。
许流深:“……”
站在床边,他深吸一口气从顾遇乐手里头拿过那个袋子,一打开,一盒套子和某种装满可疑凝状液体的瓶子就滚落在床上。
许流深终于没忍住骂了句“靠!”。
顾遇乐看到许流深的反应疑惑地皱了眉,他刚刚没看清正要往床上看去,那东西就被许流深眼疾手快地捞走藏在身后。
许流深看着顾遇乐,脸难得染了些绯红,声音也有些结结巴巴:“那什么,你、你先去洗澡。今晚我睡沙发!”
顾遇乐往许流深身后的方向看了看,他疑惑地皱了皱眉,还是道:“哦。”
看着顾遇乐进浴室的背影,许流深正要松口气,便发现那浴室四周全是单向玻璃,里头人一举一动外面的人全能看到,他看到顾遇乐正要脱掉毛衣,腰间白皙的皮肤清清楚楚透过玻璃映入他眼中。
许流深“靠”了声猛地转过了身,烫意沿着他的脸颊爬到他的耳朵——他看着窗外乌漆嘛黑的夜景,心里狠狠地骂了脏口——
特么的神经病!神经病!
这种情趣酒店居然开在墓地边!特么的这是要给鬼提供艳遇服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