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昭睡觉从来不老实。
杭明睡到半夜,习惯性被生物钟唤起来,打开柔和的夜灯,捡起被杭昭踢到床尾的毯子,根据杭昭四仰八叉的姿势,把毯子严严实实地从脖子以下盖到脚。
为了防止杭昭睡觉时被那白玉佛硌到,杭明不经意地说服了杭昭,把那玉佛摘走,塞进了床头柜最下边的抽屉,明天杭昭要问起,他再拿出来,不问起就干脆忘记这茬事情。
哪怕好几个月不来当牛做马,杭明夜间.服务的专业度仍然不减。
不过杭昭这房子里的温度有智能调节系统,所以其实男仆不用那么尽职尽责,他家主人也不会因踢被子伤风感冒。
杭明自然是别有用心的。
虽然睡姿不算老实,但睡着了的杭昭比白日里安静了些,杭明半跪在床边的地毯,屏息看着他,终于有了些许与他近在咫尺的实感。
这样明目张胆的偷窥最多只能持续五分钟,太久杭昭会被灯光晃醒,杭明蹑手蹑脚地关灯,再蹑手蹑脚地躺回自己的狗窝。
他没有觉得遗憾,反正再过一阵他又会起来,一晚上重复三到四次,直到杭昭睡够了起床,如果杭昭赖床,他还会提供叫醒服务。
一阵套流程下来,比他熬夜赶项目进度都疲惫,杭明也没有心生怨怼,一是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二是他也收到了想要的报酬。
以至于清早起来,杭明眼底浮着淡淡的青黑,不自觉上扬的嘴角硬是压不下去。
“你没睡好还这么高兴?”杭昭抬了抬手,方便杭明给他扣手腕的扣子。
“做了好梦,醒过来一直没舍得睡着。”杭明回答。
这话漏洞百出,杭昭也没跟他计较,坐床边闭眼享受着他的伺候,末了扔下一句:“早饭别折腾了,跟我出去吃。”
明明前一天晚上还闹着喝粥,杭明已经在锅里熬上了。
但这点小事无需跟杭昭汇报,杭明忍住叹气,回答说:“知道了。”
好在,杭昭果然没提起白玉佛的事情。
最近杭昭的行程还算密集,只是不怎么在公司待,多是外出办公,和合作伙伴钓钓鱼、骑骑马、打打高尔夫。
杭明也能找到许多间隙补觉,他还负责开车呢,不能疲劳驾驶。
他以为他躲得足够隐蔽,补觉的时长也控制得足够小心,没想到还是被杭昭抓到好几次。
“没睡够的话,晚上不用起来。”杭昭说,他刚从室外的球场回到更衣室,把手里冰凉的汽水瓶壁,贴到躲在更衣室隔间小憩的杭明侧脸。
汽水瓶冒着冰凉的水珠,衬得杭昭指尖滚烫。
杭明惊得一哆嗦,差点头昏脑胀地从椅子上摔下来,但他很快镇定了精神。
“我只是没事做,眯一会儿。”他说。
杭昭把那罐喝了两口的橘子汽水塞到杭明手上,面上还带着被热浪蒸出来的红晕:“那就好,别显得我虐待你。”
杭昭转身去淋浴间洗漱,杭明三两口喝完剩下的汽水,也起身去拿为杭昭准备的干净衣物。
上初中以后,杭昭迷恋起了球类运动,他根据自身情况,挑挑拣拣地加入学校的网球社,杭明从那会儿起就负责给他看包拎水,他要去更衣室换衣服,把干净的衣服整理好双手奉上。
杭昭也从那时落下个毛病,喝什么水都不喝完,非要剩一口留给杭明,杭明不喝就掐着他脖子灌他喝,待到杭明养成习惯,便把汽水瓶、矿泉水瓶塞杭明手里了事。
间接接吻,不太好。
杭明把空掉的汽水罐捏扁,扔进了可回收的垃圾箱。
说实话,杭昭并没有很关心杭明的睡眠问题,只是每个时间段乐此不疲地从各个角落揪出小憩的杭明,再乐此不疲地以各种方式把杭明叫醒。
他知道杭明没有起床气,被叫醒后顶多哼哼两声。
“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像只小狗醒过来哼哼。”杭昭捏着杭明的下巴,轻轻地摇。
他很满意于这个逗狗专用动作,比起以前用巴掌把杭明扇醒,该行为已经算得上分外成熟稳重。
G市九月的一个寻常午后,杭昭回公司开会。
杭明躲在二楼靠近园区方向的休息室,看了会儿平板上会议室的监控,确定杭昭还在训人,才放心地把他放柜子底层抽屉的枕头被子抱出来。
他在面朝落地窗的沙发上躺下,落地窗外是老榕树密密匝匝的枝叶,不用拉下窗帘遮光,室内便一片绿意盎然的阴凉。
杭明盯着那泛着银光的叶片好一会儿,光影斑驳,晃得他沉沉进入梦乡。
杭昭的别墅里有这样一个枝繁叶茂的房间,以前他们就读的学校也有类似的角落……杭明总能瞒着杭昭在明媚的日子里找到,而后理所应当躲进来补觉,试图逃脱命运的裹挟。
不过问题在于,那都是杭昭的地盘,杭昭总能准确地找到偷闲的杭明。
这次也一样,杭明挨了杭昭一记脑瓜崩,视线摇摇晃晃地定格,落到了杭昭白皙的颈侧,之前鲜艳的吻痕消失了。
杭昭靠着沙发,支起一条腿懒散地坐在地毯上,可惜他那身熨得笔挺的西装,被他这不羁的坐姿祸祸得褶皱荡漾。
杭明没有起身,眯着眼继续看向窗外,“下午好啊,哥。”他说。
成年后,杭明私下里跟杭昭聊天,一般都不带称呼,一定要带称呼,还是会规规矩矩地喊“哥”。
他没试过对杭昭直呼其名,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杭昭转过脸,似笑非笑:“我近来是太宽容你了?从前没见你白天觉那么多。”
“你也有好几个月没怎么见我了。”杭明说,他睡得脑子发昏,脱口而出的话也不清醒。
杭昭再次不跟他计较,面上的似笑非笑落实了些:“怎么,吃醋了?”
“我过了爱吃酸甜口的小孩年纪。”杭明迂回地回答。
他终于撑坐起来,把这面向落地窗的沙发分给杭昭一半,衬衫领口的扣子没扣好,杭昭盯着他,他自顾自垂眼,仔细地扣上。
“听你这样说,当哥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杭昭起身,把自己没骨头地摔进沙发里,“可是没办法嘛,阿明,谈恋爱总是耗费人精力的,我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时刻关注你。”
像小时候那样倒也不必。
杭明叹了口气,扭头对上杭昭的视线:“我最近有做去相亲的心理准备。”
杭昭的笑容凝固了一瞬:“我没有给你安排相亲的打算。”
杭明苦恼了:“但我这性格,自由恋爱不太容易。”
除了杭昭,他看世间的男女都一个样,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那你也不能给你亲哥找麻烦啊。”杭昭煞有介事地说。
你给我找的麻烦还少吗?杭明含了含眼:“我再看看,兴许就遇到合适的了。”
到杭昭家长住,杭明也主动包揽了给月季浇水松土施肥的活,他把杭昭的阳台边边角角都看了个遍,没有找到他送的那两盆花。
几个月前去别墅,也没有在花园里见着。
杭昭大概真把花儿养死了,反正他养死的花不在少数。
“明天Z大的活动结束后,你陪我去城郊看看尧章。”
洗完澡,杭昭懒倦地抬起胳膊,配合杭明给他穿上睡袍。
杭明不来,杭昭平日里也有手有脚能自己穿衣,但是杭明过来,杭昭便心安理得地做个残废。
杭昭肩膀那块还留着一圈结疤的咬痕,杭明若无其事地扫了眼,没使目光刻意停留。
谁让宋尧章的幽灵无处不在,而且就算他不在,杭昭也不会给杭明僭越的机会。
“活动结束得到下午四点,开车去城郊的荔枝园,至少五六点才能到。”杭明给杭昭仔细地摆出事实,“晚上在那边吃饭,也得耗个一两小时,你爱吃那农家的馆子,得现杀活鸡活鱼,折腾完回到这边,差不多得晚上十点了。”
“后天一大早,你还要去宝江的游轮上和老裴董谈生意,怎么着明天晚上要睡好。”
杭明不太乐意见到宋尧章那埋在山包上的衣冠冢,那地界是杭昭早年专门包下来的荔枝园,到夏季盛产杭明爱吃的糯米糍,但为了宋尧章一句“热爱与大自然接触”,杭昭也不管晦气与否,专门圈了块好地给宋尧章做衣冠冢,隔三岔五想起来就去荔枝园看看。
陪同的人,除了杭明还是杭明。
杭昭不带他那些有名无分的小情.人过去,他这些年交的老男朋友、小男朋友,几乎都不知道宋尧章的存在。
而且杭昭也花心,找的人长相各不相同,他从来不玩白月光替身那一套,或者说任何人也比不上二十一岁的宋尧章。
杭明陪在杭昭身边这么多年,应对宋尧章这不死不灭幽灵的办法,竟然还是只有蹩脚地转移话题。
杭昭无所谓,他抱怨了两句老裴董的老年作息,狠心闭了闭眼:“没事,我能起得来。”
那杭明还有什么话可说,他垂下眼,给杭昭系紧了腰带。
“有什么需要带的吗?”杭明从善如流地问。
“带瓶红酒吧,他钟意的那种,我酒柜里好像还有。”杭昭回答。
是,每年都定期买一批,大部分放别墅地下的酒窖,另外一部分每个住处放一两瓶,方便回忆往昔时借酒浇愁。
杭昭也送过一些给杭明,杭明觉得扔掉可惜,偷偷地转赠给了之前的下属,不给生意伙伴,怕他们跟杭昭聊起说漏嘴。
“明早出门,我就把它取出来,放车载冰箱。”杭明说。
“你办事我放心得很,”杭昭走出浴室,杭明退两步跟在他身后,“要你能顺便把我明天活动的发言稿写完就好了。”
“我写过一版,被你否决了。”杭明提醒说。
杭昭想起来:“哦,那你还是别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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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昏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