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道人冷淡地别过脸去,起身下床,眼睫低垂,“你一天天又在说这种胡话。”
不像羞,也不似恼,脸上更多只是对后辈胡闹的无可奈何。
大师姐这个人瞧着又冷又硬,但内在那副心肠却还是软的。
……嘴唇也软得很。
美人垂眼,恍若意犹未尽般捻了捻手指。
烛光摇曳,魁首听见悉悉索索的声响,抬首看见原来是大师姐正在面对他解她自己腰封。
美人慌乱地别开眼睛,臊极了手指就下意识攥紧被褥。
风铃响声更甚,反而让人越发心乱。
之前所说那些调笑浑话,不过仗着知道剑门大师姐品性高洁,从没想过她真会解腰封。
魁首不由恼羞成怒。
楚忘笙在自己被竹灯笼镇在神识海的日子里到底是做了什么?他们两人,他们两人现在竟然到了解衣共睡的程度吗?
……不,不对,楚忘笙不会有如此胆量。
楚忘笙哪里敢在事业未成时唐突他的师姐,莫说解衣共睡,就连亲亲师姐的侧脸他都觉得冒犯佳人。
大师姐与小师妹看似至亲,实则至疏,师姐妹的身份既是楚忘笙与苏知月亲近的保障,也同时约束着二人关系向前更近一步。
苏知月仅当他是小孩子,她对他所有的好都建立在“楚忘笙是自己需要关照的师妹”一点。
一旦她知道小师妹男扮女装,还对自己生了那样不恭敬的心思……
魁首也许不够懂苏知月,但他绝对足够懂他自己。
楚忘笙不会有胆量赌大师姐知道他男扮女装的代价,至少绝不是现在。
至于坦诚情意,最起码也该等自己有一番事业才好。
一穷二白地来与大师姐玩空手套白狼,这不是楚忘笙会做的事情。
魁首想通事情,心里面刚刚安定,“咔哒”一声,他手腕处却一紧。
捆着他手腕的是一玄色腰封,牢牢地将那颇单薄的腕骨与床尾支架捆在一处。
方才思虑过多,抬眼才注意到女道人早就站在他面前。
那人没了玄色腰封禁锢,外袍已然大敞,而贴身的内袍则勾勒出那精瘦腰身……
魁首不敢再看,从来没追过女人的愣头青心里无端生出些许胆怯。
他想逃。
但捆着手腕的腰封实在紧了些,死死嵌在皮肉里,勒出一圈红痕。而架子又太矮,他连起身也做不到,只能这样不成体统地趴在床上。
魁首知道剑门大师姐身量比寻常男子高不少,而如今他身子趴卧在床榻,才更觉得她身形修长。
甚至连那影子都牢牢地遮住了他。
苏知月漫不经心地把手掌压在小师妹后颈不让对方抬头。
好舒坦。
明明已然入了夏,天气燥热,可小师妹身子还是这样凉快。
还是冰灵根修士好,一年四季体温都凉,不像火灵根最初操纵灵力不好就会把自己平日衣物点着。
感慨过后,苏知月坐回床尾,边压着小师妹边继续念起静心的法诀。
“姐姐……”
不知静心咒念了多久,听那人声音含啜泣唤的姐姐,苏知月忙把手一松,才察觉自己刚刚碰到的位置已然红了一片。
小师妹身子居然会这般娇贵。
美人不知所措地抬眼,很慌乱地看着苏知月,似乎想不通为什么大师姐要来捆自己。
苏知月替小师妹拆那捆人腰封,低声与楚忘笙解释,“方才你又入了心魔,事发突然,是我唐突师妹……我好像还剩些没拆封的芙蓉霜,且给你找找去。”
“你还是快入金丹的好,每每你被心魔入体我都烦恼得紧。”
“好,”小师妹温顺地答应,而后在苏知月身侧跪好,葱葱玉指压在她两边太阳穴处按压,“从前一切都辛苦姐姐了。”
“姐姐若是累了,不妨先在这睡一觉吧。夏日多蚊虫,我索性替你守着。”
按压太阳穴的手法娴熟老练,苏知月紧绷的弦刚刚放下,还真生出些许倦意。
“算了,我躺在这歇歇就是,”苏知月懒洋洋地阖上眼睛,“回剑门后,我大概就没有大段练剑修炼的好时光了。”
“姐姐若真烦恼,以后我替姐姐分忧些琐事可好?你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练你的剑,谁都扰不到你的。”
苏知月躺在小师妹大腿处,由着小师妹玩她散乱的白发。
实在不大舒服,故而她又翻了个身,“师妹有这个想法我自然欣慰……可老江湖们阳奉阴违的手段你又哪里应付得来?我先替你挡着……但你也要好好看着学着,回剑门后可不能再与我弄些苦肉计之类的胡闹……”
小师妹尽数应了,但那声音入苏知月耳时却渐渐飘渺。
苏知月确实是有些困了,昏昏欲睡地提不起精神,说话也口齿不清地没什么逻辑。
罗扇轻摇,芳香馥郁。
女道人眼皮子打架,口鼻间也尽萦绕那甜腻的香气,“师妹……师妹这醺得又是什么香,倒也真够安神……”
“姐姐,睡吧,好好睡,”美人手中罗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他垂眼遮住眼中浓厚阴翳,“今晚梦里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打扰的。”
他抱起苏知月把她放进被子,并细心地揩住每一处被角。
刚一俯身,怀里的木匣子落在床上,桃花的簪子从大开的匣子不偏不倚滚在苏知月露出被子的掌心。
剑修的手那样漂亮,魁首鬼使神差地捧起那只手。
他想,就偷偷亲一下,谁也不会知道的。
他似是抱怨、又似是真心地喃喃,“要是能长长久久关你一辈子该多好。”
那么多年他都守着一具不会醒来的尸骨过去了,就当是奖励奖励自己不行吗?
她连那蠢材的额头都可以亲的,凭什么他自己却要一直去忍耐?
他连亲她的机会都要靠装作楚忘笙来骗她获得。
在魁首要亲吻到师姐指尖时,手腕处却一痛。
他被擒住手腕,剑门大师姐眼神迷离恍惚片刻,很快恢复清亮,根本不像被熏香迷倒的样子。
她此刻看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温度,甚至连厌烦也不曾有。
这位以无情著称的剑修从不曾对过去的魁首有太多温情,她不会与人一起欺负他,却也不会在他受尽欺辱时给他太多安慰。
她平日看他眼神与看其余弟子没什么不同。
她甚至是不知道他会是替身的,君子不知小人心思,她大抵从未想过师长会不若师长地收什么替身。
在他下山前,她也如救寻常弟子那般救过他一次。
彼时剑门大师姐不知道那个受尽欺负的人是自己的替身,甚至连他是小师妹都要被百般欺瞒。
她喝退了欺负他的那群弟子,脚踩污泥,留给他一把遮雨的伞,以及伞下一瓶顶好的疗伤丹药。
后来那群弟子受了罚,再不敢出现在楚忘笙面前,也不知其中有多少大师姐手笔。
而在他下山后,知晓替身存在的大师姐遮去面容,几度暗地救他这个剑门弃徒于危险之中,后来还作了个化身隐姓埋名地护在他身侧。
找剑骨、找恢复经脉的灵丹妙药、找突破金丹的天龙水……
他想要什么,总会很幸运地发现那东西就在自己不远的地方,似乎唾手可得。
后来他做了魁首回忆过去,才惊觉哪里有什么一路的幸运,不过因为背地有她多加照料。
她付出的东西价值加起来,甚至已然超出那被剜出来的剑骨。
……哪怕这剑骨并没有用于她身上,而是被霁雪剑君抢去己用。
魁首可以事后报复霁雪剑君,但有些情谊后来却再回报不得了。
她后来众叛亲离、深恩负尽,没什么可以再赔给小替身,甚至被人逼死,连性命也搭了进去。
二人阴阳相隔,许多事情再也无法被说开,只留给魁首在梦里一点点弥补那些遗憾。
房间的隔音不算好,外面的千音派弟子们吹弹的是极甜蜜的情曲,婉转悠扬,隐隐听见他们似乎在欢快地打闹。
一墙之隔,红衣美人狼狈地跪在地上,乌发散乱,白皙侧脸上连有深深凹陷的巴掌红印。
女道人赤脚用力地踩在他单薄肩头,平静的语气却不怒自威,“我平生极恨两件事,一件是别人骗我,另一件就是别人动歪心思药我囚我。”
苦肉计也就罢了,她还不知小师妹有药倒人的特殊能耐。
楚忘笙是真的全然不知,还是故意放任自己屈服于心魔蛊惑、假借着心魔入体行自己想做的事情?
心魔根生于人心,小师妹如此行事,苏知月实在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把楚忘笙与心魔分得泾渭分明。
魔种做事从来小心谨慎,重点突出在一个“疑”字上。
苏知月是何其多疑的人,她知道自己身边有太多眼线,故而几乎不与人托付自己真心,揣着装着剑门大师姐的威严行事,从来不和谁玩闹胡闹。
……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一个楚忘笙是真真被她当作亲妹妹看的。
她对小师妹托付真心,一来因感慨预知梦中小师妹悲凉结局,二来因为她也真感慨于黑海同生共死的深切情谊。
而如今,小师妹却试图药倒她,还说着“要是能长长久久关你一辈子”这样的混账鬼话。
是心魔做鬼还是内心早想着卸磨杀驴,苏知月也看不清的。
如果是心魔做鬼,为何小师妹会备有迷人昏倒的熏香?
如果是打算卸磨杀驴,小师妹又何苦获得魁首后还与她要好?
女道人一只胳膊勉力撑着软枕,越发心力憔悴。
她喃喃自语,连骂的力气都不剩多少,“楚忘笙,你做的可真是好。我平生就最恨这两件事,你却都要与我犯的。”
苏知月越想越气、越说越恼,胸膛人眼可见的剧烈起伏。
“师姐,”红衣美人双眼中焦灼落着眼泪,只小心地捧起她要撤回去的脚,“只求师姐莫要因我生气,是我这个做师妹的下贱,你又何必为我气伤身子。”
“松手。你且与我说实话,你究竟想要迷晕囚我去做些什么?”
“我、我从未想过做些什么,”魁首又哪里真敢对师姐做些什么,不过是嘴上花花些,连她脱腰封时都红着脸不敢看的,“我只是看你近些日子太过辛苦,琢磨为你配些安神的香。”
这点楚忘笙与魁首同时间想到,因而他袖中才会有安神的香药。
——至于什么金屋藏娇,魁首自然考虑过。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提起勇气去实施。
魁首知道苏知月是半步化神,故而有意配得量大些,希望苏知月今晚能有场好梦。
但他不该吐露自己隐藏于阴暗面的心声,也不该莽撞地在事情没有章程前试图亲吻她的指尖。
无数事情堆积在一起,他的真正心意就成了谎言一般下贱的东西。
女道人倦然地阖上眼睛。
良久,她起身推开窗子散去屋子里甜腻的香,宽大的袖袍拂过美人面。
楚忘笙刚刚睡足睁开眼,就听他的姐姐平静地对他说,“楚师妹,如果你哪一天真要对我动手,烦请提前与我说。”
女道人面色颓然,“滔天富贵也好,无边权势也罢,我其实都不稀罕啊。”
从这章开改,再前面的东西打算一改就全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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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暖香(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