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坟冢(捉虫)

“啪嗒”

像是一只体态轻盈的黑猫从高处跳下,不知多久后的下落,苏知月脚尖轻盈地点在地面。

这里是“黑海”的最底部,自天机楼建立后没有修士曾到达过的地方。

在煞气被天机楼祖师集中封印在此地前,这里是一块巨大的凹地,天机楼祖师画阵法引煞气到此处,才凝成这片看不尽尽头的汪洋大海。

棺材的暗道底部是很大一片空间。

它的顶部的“天空”无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把煞气彻底阻隔,漆黑一片中,从苏知月背上爬下来的小妖物踩到什么坚硬而嶙峋的物品,故好奇地蹲在地上用手指戳来戳去,把从泥土中露出的圆润顶端自土中一点点地挖出来。

小妖物用袖子细心地擦去上面每一处泥土,而后像是献宝般把它奉到苏知月面前。

神识探去,入目是莹白而斑驳的颜色。

是人的头盖骨,不知是什么时候死的了,骷髅头空洞的眼窝位置钻出来的食腐的虫,显然是把这里安窝做家。

骨头上面蕴藏的,是与魔修骨血里浑浊不堪的气截然相反的灵力,哪怕隔了近千年时间也没有消磨其主人修炼时体内那股道韵。

自然是比不上传说中两位天机楼祖师那般道骨天成,但也能看出这位死亡的修士生前必然在苦修多载,在修道上已然很有一番自己见解。

昔日死在古战场保家卫国的东洲人数不胜数,一将功成万骨枯,密密麻麻的土堆坟冢就在这黑海之下。

每一个坟冢上都立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用血歪歪扭扭地写着这些葬在黑海底下、尸骨永远不会被送去太庙或祠堂令后人上香膜拜的英雄姓名。

每一字、每一笔,似乎都耗尽写名者最后的神志与心血。

当然,哪怕写名者再努力回忆也有很多是无名的——在鬼母统治的年代,大多数人都是供妖鬼食用血肉的奴隶,他们是东洲默默无闻的大多数,像是被圈养的畜生般活着,茹毛饮血,自然不会有人给他们起姓名。

故而,这些人的墓志铭上写的是“某某军某某队小卒”,后面则详细记载这个人生前的一些喜好或愿望。

苏知月沉默地望过去,这些愿望五花八门,大到为万世开太平、继往圣开绝学,小到希望能在打赢鬼母后天天吃喝不愁、正常地生儿育女。一个个愿望,似乎构成了一个个死者生前那些鲜活的面孔。

会有谁有这样的闲心、谁会在黑海之下为他们写墓志铭?

只有同在黑海的谢青烈。

血祭自身的天机楼楼主像那些吸收煞气成活死人的魔修那般,半死不活地复生,然后在无数可怖妖鬼的哭嚎咒骂声中,沉默地替同样埋在黑海下的战友们收敛骸骨。

他的意识应该不算清醒,至少不能完全地稳住自己的手指,鲜血为墨的字歪歪斜斜,完全看不出这是出自一个笔力入木三分的阵法大家。

他的灵力应该万分匮乏,一个瞎子,也无法如过去那般神识探测他人容颜,只能踉踉跄跄地跪在地上,用自己的手触摸地上曾经那些鲜活的脸具体为谁,然后费力地收敛他们的尸骸。

曾经算无遗策的阵术方士落魄到了极点,一个瞎子连埋他人骨都埋不完全。

如今那些土堆里或立着人残缺不全的骸骨,或是像小妖物脚刚刚碰到的露出大半的骷髅头。

周围凌乱至极,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苏知月不知晓在黑海下的谢青烈是否会流泪。

就算不难受,应该也会感到难过。

剑仙镇守着此方世界与域外天魔的交界处,她行走守护在天上战场里漫山遍野的坟,面对的也是更为强大可怖的敌人。

每每望着那些土堆,剑仙从开始的怀念与回忆,到后来的麻木与冷静。

她细细观察土堆布局,不由心生感叹。

天机楼楼主果真对阵法研究精辟入理,明明灵力微弱至此,还能拖着残躯在此地布下重重杀阵做防。

这些土堆看似只是坟冢,实际暗含奇门八卦之术,稍有迈错,就会启动整个杀阵绞杀闯入之人。

玄衣女道蹲身将手中的骷髅头埋进泥土,让死者入土为安后,她与楚忘笙对带着血字的木板躬身而拜,小妖物也稀里糊涂地被小师妹压着头往下跟着拜。

黑暗剥夺了视线,无声而未知的空间里,苏知月以神识细细感知周遭风吹草动。

剑门大师姐低声吩咐,“你们看着我步子跟紧一些。”

她手中如今有两剑——如登剑剑身在此刻忽然发出很莹润的白光照亮周遭,而另一边玄色的破邪剑却仍没有任何反应,沉寂地像是一柄死了的剑。

小剑灵的视角下这死寂的一切都因为如登和坐逍遥两剑而热闹起来。

扬善之剑的剑主是大家闺秀出身,史书中记载她外柔内刚,温柔如水的性子下是一颗不输谢青烈坚韧至极的心。

剑似主人形,那声音温柔如若垂柳拂堤,在听坐逍遥说楚忘笙能听懂剑的言语后开口叮嘱,“脚往左边移半步,那儿有阿爹他布下的杀阵……咦?”

本想靠自身发光移动指引提醒执剑者往哪边走的如登声音一顿,只见玄衣女道早它一步移到最合适也最安全的地方。

“……现在的天机楼后辈都对阵法这般精通吗?”

坐逍遥矜持道,“她是我们剑门的弟子。”

如登似在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地对楚忘笙说,“有没有兴趣哪天带你师姐她来天机楼逛逛?天机楼除却阵法符法,剑法的课程也是很不错的呀。”

坐逍遥:???

求求你做个剑吧!

冰冷的剑身怎么能说出这样冰冷至极的话啊?当着剑门祖师问太玄佩剑面前挖剑门人,还一次性挖走两个,这是老实剑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它当场戳穿了如登那温善外表下的假话,“……天机楼现在只专习阵法符法与问卜之术,貌似没有剑法课程吧?”

“再者说,这两个孩子拜在剑门今世第一人门下,为什么要想不开去你天机楼啊?”

“欸?”近千年与谢青烈同在黑海海底的如登微微怔神,很快恢复了原来稳重状态,“没关系呀,这两个孩子来了,天机楼肯定就会有剑法课程的——阿娘从来放心不下身死后事,肯定会留下一道神魂在天机楼庇护后辈。”

如果如登剑类似楚忘笙那般化为人形,那少女模样的剑灵脸上必然会露出很狡黠的神色,“阿娘最喜欢后辈了,介时等阿爹恢复好了,就让他和阿娘做老师一起教你们两个练剑。”

坐逍遥:“……真的好孝顺啊你。”

坐逍遥从没想过被誉为正直善良的扬善之剑还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面孔,为挖墙脚不择手段,连两个仅剩残魂的主人都要被如登剑提前安排在含饴弄孙的年纪从棺材里爬起来兢兢业业教学生。

大写的一个“惨”字。

“你也别不服气,”如登剑缓缓道,“我看你似乎对这位剑门后辈颇有成见,可是问仙子的看法态度影响于你?你也可以叫问仙子教剑门后辈嘛。”

喜欢对人说教的超然之剑第一次如此沉默与颓唐。

与其它那些与主人朝夕相处无意识模仿主人成灵的剑不同,坐逍遥与问太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问太玄根本无法过多影响有独立意识的佩剑,她也不屑于抹杀坐逍遥的原本独立灵魂——

“什么?你说你见不得血、一剑血就会发软攻击力大减?”年轻的剑门祖师捡起被上一任剑主遗弃的废剑重新熔炼好它身体,眉眼弯弯,“真巧啊,我也不喜欢杀人见血。”

少女时期的问太玄胆大至极,什么危险的妖魔窟都敢闯一闯,有的时候莫说完全之策,甚至连敌人那边有多少魔修都不知道就冲了进去。

坐逍遥每每都会被问太玄的胡作非为吓得心惊肉跳。

它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在养一个需要它事事操心的小孩子,自己稍不注意,问太玄就有可能哪天玩脱死在它面前。

最危险的时刻,问太玄与她的剑出生入死,坐逍遥边絮叨自己剑主居然又胡闹玩脱,边替剑主收拾残局、驮着比它重不知多少倍的剑主九死一生地从妖魔堆里逃出来。

问太玄几乎从不曾让她的剑沾血,她是那么呵护于这柄旁人眼中只能耍些花架子的废剑。

只有那一次。

她兵解后淅淅沥沥的血砸在坐逍遥剑身中间生出的裂痕,不可染血的超然之剑与剑主的血交融,几乎连剑的神志魂魄都要完全融化在剑主那温热的血里。

……自那日起,坐逍遥忽然觉得曾经作为它梦魇的血也没什么可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崭新的梦魇。

浑浑噩噩中,它记不清自己是被谁带走。

之后它流转于那么多剑主的手,再无一人如问太玄那般能把超然之剑本身能力发挥到极致。

这柄剑,本能地厌烦所有因问太玄的死而获得新生的人类,本能地讨厌所有忘怀问太玄牺牲的生灵,并沉浸在过去那些日子无法自拔——所以它才会失去理智地,不顾一切地要维护与问太玄荣光有关的一切。

坐逍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跟如登开的口,“……她死了。”

过去那么多人族豪杰,苍山祖师陈菩提将身与魂锻菩提剑、千音派祖师秋月白沉睡残喘,最惨烈者如天机楼两位祖师也留下残魂在这人世间。

独剑门祖师问太玄魂飞魄散,仅留下一个兵解后的残躯空壳。

沉默之中,如登似乎意识到什么,故轻声言,“节哀。”

在它们谈话的时候,玄衣女道忽地肩膀一重。

“师妹?”

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里,苏知月侧眼扫过。

搭在她肩头的,是一只莹润至极的骨手。

改了前两章男女主逃出来的情节,更改为跳下棺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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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坟冢(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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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文女主过分直女
连载中春去折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