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月再度睁眼时，发现自己立在一处无人小巷。
天边无星无月，乌色的云在夜色中把一切都变得昏沉沉。
无数火把破开沉夜，很嘈杂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追！不要让它跑了！那畜牲受了伤，绝对是跑不远的！”
苏知月以神识探过。
是一群没有灵力的凡人，他们正追赶堵截着什么——神识再探，她察觉那衣着破烂、披头散发的家伙居然勉强算是个人。
会被误认是畜牲也是正常的。
就像是刚刚出生不会走路的婴孩般，“他”竟是在以四肢着地奔跑，跌跌撞撞。
水下会有云朵、有村落、有凡人吗？
自然不会，眼前这些只会是假的。
苏知月把它当做是虚假迷惑人心的幻境，转身欲以灵力强行破开时，她听见了那“畜牲”凄厉不像人声的哀嚎。
同时，村人闲言声音悉悉索索地落入她的耳朵。
苦主以钢叉往那“妖物”的小腿处刺下避免他跑，“我都看见了！这妖物今天半夜来我家偷鸡，茹毛饮血，你们看，它嘴角还沾着血呢！”
那道哀嚎，就是“妖物”被刺穿小腿后发出的惨嚎声。
拿着火把的人们把他团团围住，按住他的四肢，有胆大的上前拨开遮住“妖物”面容的长发，“啧啧”两声，“这个长相怕不是山野里的狐狸幻化成精吧？”
“我看看我看看，啧，果真是狐狸精的长相！近年收成一直不好，肯定是这妖物在作怪！”
有人把火把骤然烫在妖物脸上，焦糊的味道就这般弥漫着，惨叫声也越发凄厉。
苏知月眉头一皱，走出巷子。
那“妖物”力气很大，哭嚎着，猛地挣脱开束缚，五指合拢，同时以扭曲的姿态从后脊处抽出一把血淋淋的长剑！
众人见之，无不胆寒后撤数步。
“退！快退！果真是妖物……”
“怕什么，我们人比妖物多，肯定能打死他！”那人回头看见已经走出小巷的苏知月，“楚伯！你是修士，向来是我们村子里有见识的，快来看看这妖物要怎么处置？”
四周除却苏知月外再无旁人，这声“楚伯”是在唤她。
是刻意布下杀机的幻境，还是天机楼祖师祖师留在此地的测试？
也罢，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知月没有“楚伯”那些记忆，她并不知道在场的人对应是谁。
“让我看看。”她察觉到自己声音是老人的嗓音。
众人散开留出一条路让“楚伯”过去，苏知月缓慢地走，同时不动声色地以余光扫视过每一张脸，透过神情的细微之处揣摩他们在村子里的地位、职业以及性情。
苏知月接过一个火把，把它怼在冲她呲牙咧嘴的“妖物”面前。
她看清了他布满泥泞又增添疤痕的脸，以及抽出后脊长剑后露出森森脊骨的后背。
他眼中却全只有一片片火光。
“妖物”瞳孔骤然竖起，他知道这明亮的东西落在皮肤上有多痛，故而弓起原本匍匐的身体，像是应激了的某种动物。
如果不是被人围追堵截到墙角，那他肯定会扭头拖着伤腿跑掉。
他不会用手拿剑，故而是用牙齿咬着剑柄，警觉地在嗓子里挤出“呼噜呼噜”地攻击声响，然后甩头试图把剑刃甩在这些伤害他的人身上。
他的动作没有任何章法，村民们怕被这乱剑砍到，故而真又向后撤了撤。
“楚伯小心，这家伙真是邪门的很……”
村民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们眼中驼背的老伯一巴掌把妖物脑袋死死按在地上，然后顺着那炸开的毛，像是抚摸家中那只老黄狗那般来回抚摸安抚。
手法娴熟又老道。
被人一下子按住脑袋并来回揉弄懵住的“妖物”一时间忘记挣扎，眯着眼睛，嗓子里发下意识出极其舒服的哼哼。
众村民：？？？！
有人下意识夸道，“不愧是在大宗门待过的大人物，收拾这种妖物真真是手到擒来啊！”
“对对对，好像是，好像是叫无极……什么来的对吧？”
苏知月在脑海中搜寻记忆，俄而脸色微沉——无极派，它是赵国里一个三流小宗，修为最高者不过刚刚筑基。
但这个门派已经就被正道的修士讨伐灭门。
当时的苏知月还是剑门刑堂堂主，亲自策划率领了那次绞杀行动。
无极派表面是名门正派，背地里却养“人傀”这等阴私东西提升弟子修为。
人傀者，就是把那些有资质但还没有步入修行的凡人用各种药材养着，到了时候杀掉再把骨血一剃，往炼丹炉里练做人丹服用。
无极派虽被灭宗毀书，但会有一二残余败类留于人世也并非不可能。
苏知月垂眼暗地斟酌此刻情况。
在手上力道松懈刹那，“哐当”一声，那把被“妖物”咬着染有血肉的长剑落在地上，“妖物”转瞬抬首，趁机死死地用牙咬在苏知月虎口上！
此刻，一道老者声音在她脑子里凭空响起。
“你看啊，他就是一只不能驯化的野兽。”
那道声音温和而慈悲，苏知月可以想象到这声音的主人会是何等慈祥面容。
苏知月暗衬起面前少年的身世。
他不像在人类集群中生活长大的孩子，一举一动尽是丛林特有的野性。
剑仙曾听说过“狼孩”的故事，就是一个母狼叼走人类的婴孩并扶养孩子长大，这孩子经年在狼群待着，长大后不会人话，一举一动都是狼的习性。
眼前的少年有些相似于狼孩，但声音什么的不大像狼嚎，反而更类似于婴儿嘤嘤嘤地啼哭，似人非人。
……嗯，狐狸养大的小狐狸？
不确定，再看看吧。
老者循循善诱地劝说。
“你救他，他也不会感激你的。”
“你刚才伤到他，他日后只会千百倍报复你。哪怕你这个恩师现在对他倾囊相授，那畜牲长硬翅膀后也会一剑刺穿你的胸口……”
苏知月眼前一花，透过那双充斥着仇恨与警惕的黑色眼睛恍若看见一驼背老者被蒙面少年步步紧逼，最后让自己徒弟一剑贯穿心口、死不瞑目的惨状。
那道声音继续慢条斯理地蛊惑，“你看见了吗？他就是像这般……”
“好剑法啊！”
玄衣女道眼神一亮，她见猎心喜，不顾虎口渗血，打横地抱起满身泥污的妖物。
妖物不松口，同时张牙舞爪地在她怀里乱动。
苏知月也不管他挣扎，心里面的小算盘打得是啪啪作响。
正道的擎天柱自然是越多越好，来者不拒嘛。
——没准自己能化虚做实把人给带出去呢？
“那这妖物我带走处置了。”
环视四野，无人否认。苏知月察觉这位“楚伯”威望明显比她想象中高。
……也是，这种偏僻落后的小村落，一个练气的修士都是神仙般人物了。
怕牵扯住小孩儿后背见骨的伤口，故玄衣女道是侧抱起这小孩儿，小心翼翼让他的脸朝向自己胸口护着，并大步流星地从人群里走出去。
——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书堂中，孩子们朗朗书声随着窗外皑皑白雪一同落下。
年幼的魔种端坐在最后一排认真读书，她的同桌是锦衣玉袍的小世子。
小世子支着下巴，侧首目不转睛地盯着未婚妻的脸，像是收到蛊惑般用手指捻她鬓角垂下的白发试图吸引未婚妻注意。
他的未婚妻并没有理他。
这个年纪的小孩大多这样顽皮，尤其是被家里娇惯着的小孩。
只懂四处索取关注与爱，却从不体谅别人诸多难处。
知爱己，不懂爱人。
被忽视让他恼羞成怒，年幼的威国公世子死死拽扯手中未婚妻的白发并向下猛地一拉！
这一拽，年幼的魔种险些被拽向世子怀中，但她反应很快地就稳住自己身体端正坐好。
年幼的魔种只因这股突兀出现的疼痛感语速慢了半拍，之后恍若没有感觉般继续念着书。
长公主府出来的先生对学子们向来严苛，罚人时管你公子王孙从不手软，年幼的魔种从不会在他的课上露出半分错处。
先生环视众学子，忽而目光停在一处。
他皱紧眉头。
“我知道你们两个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妇，但不要在我的课上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
这个充满旖旎色彩的词语刚刚落下便引起了小孩子们热切地叫嚣与起哄，他们放肆地在白发朱眼的怪物与她身侧的锦衣世子身上来回打量。
“沈思翊要和怪物成亲喽！”
“快拜堂呀，我们什么时候能去闹洞房呀？”
“亲一个、亲一个！”
孩童的恶是不自知的恶。
年幼的世子为了证明自己尊严猛地把身侧人一推，根本没注意到未婚妻的额角离桌角有多近，一旦推下去，她必然会在那一瞬间头破血流。
好在他的力气不足以撼动魔种平日多有锻炼的身体。
见世子推不动人，周遭的嘲笑声越发大了。
世子气急败坏。
他眼睛通红，起身用全身力气去推搡自己未婚妻往桌角撞。一边推一边大声嚷嚷，“我才不要娶男人婆，我才不会娶呢！”
“安静！安静！”
先生试图在这混乱的场面中主持秩序，但很快有另一个人让书堂瞬间安静下来。
“啪！”
只见一个红衣小孩脸色阴沉地冲了出来，抬手就给了小世子一巴掌！
妖物叼剑可以想象为受激猫猫叼起塑料刀……？（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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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过去